曾經有人問我今世的五百次回眸將落於何處,我只是無奈地回答:無處可落,因為桑榆暮景早已物是人非……。
頭頂,黃白的月亮漸漸變了顏色,蒼白起來,冷清地高高懸於空中,湖面上若霜雪的波光粼粼。整條街在我腳下走著,一顆星——很遠很遠,也帶著天空在走。早已不再懵懂的我卻依舊堅信,那就是姥爺的眼眸,當一切過往釀成一壺老酒,回憶終究只是慰藉。假如,我在今世還有五百次回眸的特殊機會,我希望將它們全都給予我還沒來得及愛的人——姥爺。但隨著老屋的慟哭,映著褶皺的白幡,一切的一切在不可即的距離之外亦不可望。所以我朝思暮想的五百次回眸也隨之化為泡影。
似乎有很多人曾被問及這個同樣的問題,畢淑敏說她要回眸於綠色,佛說他要回眸於來世,更多的人選擇回眸自己的愛人、情人。但不知怎的,多少次佇立在霜降之夜無人的靜寂裡,呼吸著清冽的空氣,我將四散的眼光聚集起來,然後在天地間掙扎著搜尋,用逝去的從前以及小時候的快樂去尋找,苦苦追尋,只是為了一次回眸的機會——我是從來不敢奢望它能夠有五百次之多的。
黯相望,斷鴻聲裡,立盡斜陽。我相信一直都有人在每一個週末都會像老樹一樣孤獨地門口等待,任由另一個老人喊他進屋吃飯,他都會等候——秋冬春夏,外孫的促膝而談。記得姥爺去世的前一天是週日,大風難行,作業又多,於是我無奈地掛斷了姥爺的電話,用重新豎起的筆桿去聆聽一個老人的歎息。我當然明白他只是不願溺斃於暮年那桶寂寞的水裡,所以渴望用親人的笑聲把生活的格子填滿。可是我怎麼又會想到第二天急症竟是那樣的出人意料。我後悔沒有讓大風把自己吹成一座沙雕,那樣我就可以預支今生五百次的回眸而不至於使自己深陷於悔恨的漩渦。過錯是暫時的遺憾,而錯過則是永遠的遺憾。
儘管我還是那個提著燈籠在暗夜裡哭泣的孩子,淚水裡蕩漾著漫天的星星,我仍然要找到一朵飽滿的深刻的花朵去勾勒出我的視線。夏天,住在姥爺家裡,每天晚上我都會和姐姐、弟弟跑到鐵路邊的那片樹林裡找蟬蛹,然後歡喜地跑回來交給姥爺,讓他用鹽水泡好炒著吃。我們幾個還會在下雨的時候坐在簷下聽他講舊年代的故事。小巷、老屋和雨,成了姥爺,也成了我心中最奇詭的底色。
路邊的音像店裡傳來了《千千闕歌》:“徐徐回望……”歌聲在耳邊迴繞,卻撫不平心中的感傷。那一絲惆悵,無助的搜索的眼神,牽掛著心情,輕輕蕩漾。從夢裡吹來的風,順手擦去兩行清淚;迷路的羊,枕著歌聲入睡;輕歎,一支笛,可不可以吹到千里之外;來世的一次擦肩而過,可不可以幻化成今世的半次回眸。路上,有沒有人走過,對一尊石像說起,回憶也是一種悼念。
不遠處燃放起絢爛的煙花,在繽紛的煙火中,我看到了玻璃幕牆中的自己,兩個相同個體的相視使我讀懂了五百次回眸的真正含義。該上路的終歸要上路,該告別的終歸要告別,從一個幸福的國度跌落至另一個失落的世界,幸福並沒有離開,只是時間久了,它便會沉澱在一個陌生的角落。而當你耐心地將它們重拾,你會發現那些失去的東西並沒有離我們而去,它們會時不時地轉身,告訴我們回憶就是今世回眸最好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