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墨水滿溢,一彎杏黃月高懸天穹,皎潔的月華又一次透過兒時的窗灑在床上。清澈的夜空下卻是無邊的寂寥。一夜無眠,頓時憶起了爺爺。
爺爺是個嚴肅的人。記憶中,他就永遠穿著一件黑色長衫,戴著一頂厚厚的軍帽,滿頭的白霜。秋風一刮,寬大的黑長衫飄起,卻顯得他瘦弱了。他的臉被歲月的風塵熏得枯槁而黝黑,道道深刻的皺紋像被利劍削成一般,目光深邃卻難以捉摸。平時,他總愛坐在老竹椅子上搖晃,沉默寡言,庭院前的桂圓樹也一樣的沉默,沉默。
自我明事理以來,我就不愛和他說話。也許是他的沉默寡言和過於嚴肅,也許是他給我關愛太少。整個童年,我就蹲在庭院門前拾掇片片秋葉,以蟲為拌。天偶爾暗了,秋雨淅瀝淅瀝地下,遠方的鐘樓傳來陣陣飄渺的鐘聲。他依然坐在屋簷下,老屋那一角的木門被風刮得伊伊作響,他始終注視著我,那目光足足照耀了我十餘載,直至如今也難以忘懷。
媽說,爺爺幼時就少逗我玩,常愛抱著鄰居家的小孩哄著玩。有一次,他竟沒把我照料好讓我摔了個跟頭,還磕破了眼皮。那後,看見別家孩子在爺爺的懷裡撒嬌時,總有些心酸的感覺。我開始對這麼個古怪的老人厭惡,甚至怨恨。呵,一代人之間的鴻溝就這樣搭建了起來,一直無法逾越。
後來啊,他對我卻漸漸發生了變化每逢中秋,爸總帶我回故鄉。剛進院子,爺爺就坐在桂圓樹旁的一把老竹椅上早早地等候。秋風掠過,燃燒著的桂圓樹葉鋪滿整個庭院,它們就這樣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爺爺看見我們,灰色的繃緊的臉一下子舒展開,綻放的春花班笑了。他吃力地從竹椅上站起,戴上他的老軍帽,不同的是,他竟拄了木雕枴杖!他腳步蹣跚地緩緩挪動出院子,曲著好彎好彎的身子,一拐一拐地去買月餅了,彷彿每一塊石頭都可以絆倒這位遲暮的老人,望著那一路深深淺淺的腳印,那秋風中搖擺不定的背影時,我的心裡酸了。
爺爺歸來時,手提著大袋的月餅。手輕輕地撫摩我頭上的鬃毛,慈祥地笑著,
吃啊,好長身體。我的心又一次酸了。臨別前,爸叫我跟爺道別,那時倔強的我竟堅決不說。爺爺一聲不吭地坐在一旁抽著他的水煙筒。“咕嚕,咕嚕‘“快走吧,車快到了,下次多回家看望。爺爺吐出一句話。我至今仍記得爺爺說話的眼神,黯然,失望,
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爺爺在幾年後,就猝然長逝了。
那是一個春天的日子,天空下著濛濛的細雨,星星點點,料料峭峭,村裡人說這是哭爺爺的淚。此時,又傳來遠處鐘樓的飄渺的鐘聲,彷彿那雨中的炊煙,一下子消散了。我上了靈車,爺爺安詳地躺著一動不動。奶奶,姑姑,哭地死去活來。我沒有哭。我只觸摸到冰冷的車窗,愛死在我心裡,像被霜打的春花。淚光,哭訴,悲哀都埋葬在了那個春雨瀟瀟的日子裡。
爺爺呵,二字讀起來如此輕鬆卻又如此沉重。我懷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