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孔乙己被丁舉人打折了腿後,就很少拋頭露面了。連日下來,除了傷痛和飢餓陪伴著他,連鬼都不上門,整個魯鎮像是徹底淡忘了這個落魄書生。傷口疼得直鑽心,難以成眠;直餓得飢腸轆轆,兩眼昏花。可他呀,心中念念不忘的是鹹亨酒店的老酒,想必是“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罷了。一想到酒,就忘了傷痛,忘了飢餓,忘了羞辱……
一日,他酒癮發作,想再到鹹亨酒店一飲老酒。他抖索著形如枯竹般的手摸索長衫口袋,摸遍了口袋的每一角落。沒有!口袋裡空空如也,一個子也沒有。他頹然長歎,一雙渾濁的老眼死盯著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了!他想到了重操舊業——偷。剛想到偷時,他還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但空空如洗的肚腹,尤其是那撩人心魄的酒癮,卻一再地提醒著他。無奈他只得狠狠心咬咬牙,用兩隻手走著來到這人聲嘈雜的市面,四處逡巡,搜尋目標。有好幾個目標,他都不敢下手。一看人家,不是五大三粗的,就是像丁舉人那樣有錢有勢的,他心裡就直髮怵。猛然間,一陣乞討聲在耳畔響起:“各位大爺大伯,大娘大嬸,大哥大姐,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這老瞎子吧!”轉眼望去,人群中一位盲乞丐正在向來來往往穿梭如織的行人行乞。孔乙己陡然來了精神,想扒開人群,從人群裡鑽進去。有人轉身一瞧,見是蓬頭垢面的孔乙己,尤其是見到他條化膿潰爛的腿,便撇撇嘴走開了。其餘的人見是孔乙己,就當面取笑起孔乙己來:“孔乙己,你如今用這三條腿走路,穩健啊,瀟灑啊,哈哈哈!”“孔乙己,未必那書還真能當飯吃,那東西啥滋味呀?”“你不是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麼,你的黃金屋呢?你的顏如玉呢?”“你不是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麼,你高在什麼地方啊?”人群裡立刻爆發出一陣陣哄笑聲,如鴨鳴,似牛哞。孔乙己先是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的,繼而面如土灰。只見他絕望地閉上雙目,一行渾濁的老淚從眼眶裡溢出,滑落在他溝壑縱橫的面頰上。人群就這樣在笑聲中走散了。這麼一來,倒也成全了他,幫了他的大忙。原來,這孔乙己,他講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至於當著人家的面去強拿,他是打死也不幹的。此時,他悄無聲息地蠕動著身子,逕直朝那盲乞丐爬去……近了,近了,他看得分明,那盲乞丐的討飯碗中正散落著稀稀落落的四文銅錢。他不動聲色,一枚枚地拿走了盲乞丐破碗裡的四文銅錢,而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消失在人群中……大約半小時後,他來到了昔日常顧的鹹亨酒店,照例要了一碗酒,一碟茴香豆,慢慢地品味起來。說實在的,他已經好久“粒米未進,滴酒未沾”了。可他哪裡知道,自己喝的竟是別世酒。
酒癮過足之後,他又慢慢地用這雙手走了回去。回到那破落不堪的窩棚裡,他任由自己的身子仰面八叉地橫躺在用兩條破板凳支起來的木板床上細細地咋味著酒的餘香。不一會兒,他便酣然入夢了。他夢見自己身著華麗嶄新的二品官服,兩旁側立著如雲的奴婢差役,桌上擺滿了美酒佳餚、山珍海味。孔乙己滿臉春風,面目生輝……回想起鹹亨酒店雅間裡那些長衫主顧們逍遙自在的吃喝相,自己不由自主地學著他們的樣兒悠閒地品味起來。忽聽門僕來報:“孔老爺,丁舉人前來拜訪。”只聽得孔乙己懶洋洋地問:“哪個丁舉人?”那門僕一巔一巔地走上前來,附在孔乙己耳旁低語:“還有哪個?就是從前欺負你的那個唄。”提起丁某,孔乙己不由得心中隱隱作痛,怒火中燒。“這個混蛋,他來何干?……”正待發作,不料丁舉人卻徑向他走來,滿面含笑,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朗聲道:“恭喜孔老爺高中,還望您老高抬貴手,大人不計小人過……”說著指著下人抬進來的滿滿兩大箱白花銀,囁嚅著說:“微薄心意,不成敬意,望乞笑納!”孔乙己原想發作一番,以洩當年之恨,無奈看到滿滿兩大箱銀子,當年之恨、舊時之怨竟全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庚即露出含笑的溫情。
次日早上,魯鎮的街坊鄉鄰們發現了身子早已冰涼的孔乙己,他正直挺挺的躺倒在那張破木板床上,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