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個早晨是新生報到的高峰,他們用難以想像的熱情把整座農貿市場的噪音搬了進來。我們站在六樓毫不誇張地俯覷一樓被人來人往攪碎隨灰塵浮動在空氣裡的陽光。九月本是不屬於秋的,可九月之後的早晨卻注入了秋的寒氣硬生生逼走原來清涼卻讓人看了以後不清涼的暴露的夏裝。
我掛起似乎有些誇張的雞皮把自己抱著曬太陽,閉上眼睛竟真的有一種被擁抱的溫暖充斥全身,像是熱戀,又像失戀,更像那些在熱戀或失戀之前的感覺。
下面的混亂是在給這片土地施肥,肥沃的土地在陽光下總會滋生出像極了愛情的花朵,那玩意像蒼蠅一般不但沒有任何好處只會白白浪費有機物和傳播造作叛逆的病毒。當然這裡也會孕育出真正的愛情,不過幾率極低,因為沒有花種的土地生長出的大多是雜草。對於野地裡的一朵花,你只能猜測這是不是而不能絕對肯定這是不是愛情之花。生活在這裡的人一般只有三年,捨不得走的四年,牛逼點的五年,但絕對沒有超過六年還沒走的。所以我們在這方面都是新手,沒有誰比誰專業,沒有誰能教誰專業,唯一的專家就是時間。真正的愛情會存在很久,即使花謝了葉落了但還是會堅強地活著,而那些野草大多盛極一時而後便香消玉隕不復存在。
樓下水泥路邊放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什麼行李箱,旅行包,尼龍袋都鼓鼓的而且旁邊還會有幾隻大小不一的塑料盆。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哦,兩年前,兩年前我從一塊貧瘠的土地來到這裡,當時自己像太陽一樣興奮洋溢吧。我仍記得來之前那塊不適合我生長的把我養得面黑肌瘦連雜草都少有的貧瘠土地,似乎有些記憶,可我不願想。現在呢?產過幾株雜草的我在肥沃的土地上依然面黃肌瘦。有時我想,自己的愛情是否還沒受精便已死去。我害怕了,害怕我只會種出雜草,害怕此生再沒有我的愛情。
作為80最後一代的我老了,現在已是九月,再沒了播種的機會,就算我重新施肥等到下一個春天播種我也等不到收穫的那天了。我的愛情的種子呢?是否已經因我孱弱的身體而胎死腹中?我不能,我要給自己三年的時光一個紀念,於是我便下決心要堅強起來。
夜裡的九月仍是秋的奴隸,我們還是一樣靠在六樓的欄杆上。夜空裡不多的星星吶喊我們聽不到的歌,面前水杉抖落的雞皮緩緩掉落像思念。水杉的背後就是傳說中的女生宿舍,那些新來的孩子在沒有窗簾的宿舍裡開開心心地在洗澡盆前做脫衣服的準備。不清楚樓下有什麼反映,我所在的六樓絕大部分雄性動物都滿眼期盼地向水杉的方向張望。肥沃的土地裡爬出一隻隻丑啦吧唧令人厭惡的蒼蠅,這些遠比雜草噁心的東西從我們的心裡湧出搖搖晃晃地向水杉的方向飛去。
其實真正的愛情之花也不一定永遠是愛情,原本茁壯生長的愛情厲害這片土地後絕大多數都有水土不服的毛病,這些可憐的生命的愛情瞬間凋零並再也不開花淪落為一株雜草,緊接著枯死腐爛變成肥料融入新土地。
也許我老了,可那些過去的日子叫青春嗎?我拿出一張紙試圖把在上片土地裡認識的人的名字寫下並在腦中找出他們的容貌。似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結果我老了,我甚至寫不下十個名字,但這十個裡有七個都是和我一起種過雜草的女孩。
九月的第一天的晚自習結束,剛來的孩子躺在床上睡不著,他們玩耍的電燈光線探出頭刺痛窗外的水杉的班駁,這片土地上也只有他經得起風雨。教師的婚姻別無選擇地在這衰老。
爸在兩年前的九月的不知道哪一天對我說他沒讀過高中,以後就看我的了。我由此得到啟發,我還有下一代,未來的某一天的九月我會對我兒子說你爸高中沒種出過真正的愛情,以後就看你的了。原來上輩的願望可以成為下一輩的任務。
九月的後玫瑰時代是不存在的,奧運會完了,雜草死了,就連蒼蠅都完了。所謂開始只不過是上一個結局的延續。用一張舊報紙捲好兩年積累曬乾碾碎去了蒼蠅的草葉,輕輕點燃,悶上一口,往事的滄桑邊氤氳而出消失在朦朧的九月的少有希望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