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中國古代的說法,我這種人大概要被劃入庶民一列。庶民也有自傲的時候——譬如我便會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豪放不羈,但在生死面前卻絲毫放蕩不起來——畢竟事關重大啊。四、五百年前的人們也一樣,他們要活命,就要有飯吃,誰要砸了他們的飯碗,他們是絕對不依的,激動時還會做出些驚天動地的舉措來。
一個朝代剛剛建立時必定雄姿英發、生機勃勃--這是春;也必定會達到它的鼎盛時期--這是夏;而秋的到來是不可避免的,然後冬便如期而至,瞬間滿目蕭條、民不聊生。這時庶民便會點燃秋後的枯枝腐葉,以星火燎原之勢摧毀前朝基業,後又迫不及待地走入下一個輪迴,如此這般,週而復始。
明朝自然也逃不出這個輪迴圈。向夢魘一般,一個昏君的出現往往會帶出一批昏君,而一批昏君又會帶出一群奸臣。於是明武宗帶出了世宗、神宗、熹宗,世宗又“成就”了嚴嵩,熹宗亦慫恿了魏忠賢,而魏忠賢又引出了“閹黨”,可謂熱鬧非凡,就差再整出個春秋戰國來了。
上面的萬歲、九千歲、千歲等人的心裡早已入秋了,那些心是麻木的、冰冷的,再也感覺不到人情冷暖了。在這些心臟驅使下的肉體,做出了許多毫無感情的事情。於是百姓的秋天來了,這秋完全是人事所致。
這時廣大的農民群眾在做什麼呢?他們在磨刀——用刀割下成熟的稻穀去納糧,也準備用刀砍下無道統治者的頭顱,去祭奠心中不平的怒火。
很快刀磨利了,庶民再也不願過這人吃人的道德淪喪的生活了,他們舉起尖刀,砍倒已在秋日裡半死的枯木。
於是有了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只可惜他們不懂得珍惜春夏的大好時光,便如歷史教科書上那幾行無情的字眼所示,農民階級的局限性很快便把大順臣民的心推到了秋天。闖王攻入北京後牛金星等人互相爭權奪利,再加上義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很快便被清兵逼出了北京。作“闖王來時不納糧”句子的李巖——忠勇的李巖、文武雙全的李巖,莫名其妙地被戴上了“謀反”的帽子,死得和袁崇煥一樣“名正言順”。“殺一人如殺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的軍訓也被拋至腦後,亦是人事之秋的必然結果。
張獻忠也麻木了,大開殺戒,似乎要把自己以前所受的苦加倍的“奉還”給人民;吳三桂更是麻木了,為了一個女人,竟打開城門迎了清軍——唉,都入秋了……秋風蕭瑟、遍地殘黃,無怪自古便有人要悲秋,這秋,的確可悲。而這人事之秋,又給秋平添了幾筆顏色,使秋更深刻、更刺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