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時傾國傾城醉,半生緣盡空憔悴。
心如金鎖只萎謝,筆下傳奇仍憶追。
燃起一爐沉香屑,簾外月空明,胡琴咿咿啞啞地拉著,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傳奇?
祖母是李鴻章之女,祖父中舉人,點進士。如此顯赫的家世背景,本應帶給她一個快樂無憂的童年。而自從父親開始吸鴉片,父母離婚,噩夢便開始了。母親的離家;繼母的打罵;父親的不管不問;被關在黑暗的閣樓裡,連生病都無人知曉?在《私語》裡她寫道:“有我父親的家,那裡我什麼都看不起,鴉片,教我弟弟做《漢高祖論》的老先生,章回小說,懶洋洋灰撲撲地活下去。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我把世界強行分做兩半,光明與黑暗,善與惡,神與魘,屬於我父親這邊的必定是不好的。”她就如屏風上那只繡著的鳥,極力掙脫家庭的枷鎖,卻被這段黑暗的記憶影響了一生。
從《金鎖記》到《半生緣》到《傾城之戀》,她的筆下從來沒有英雄豪傑的事業,才子佳人的幸福,只有世間普通男女的悲歡成敗。她說,他們不是英雄,但他們是那個時代的負荷者;他們雖然不徹底,但終究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只有蒼涼。這種蒼涼,雖不及悲壯那樣震撼,卻有著更深長的回味。人性的自私與慾望,純潔與平和,在看似波瀾不驚的故事情節與細緻的人物刻畫中等待讀者自己深深品味。沒有約翰?克裡斯多夫那樣的英雄,只有社會底層人物;沒有反抗之歌,只有生存氣息;沒有遠大理想,只求現世滿足。然而誰說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沒有時代氣息?誰說苟且、敷衍不能引發對人性的思考?
在她的小說裡,她將世間男女之情的華麗外衣盡皆剝去,以冷眼觀世,還其本來的霧散淒涼,但她絕沒有想到這樣的事竟會在自己身上重演。她愛胡蘭成,愛得忘乎所有,愛得如癡如狂。她與胡蘭成私定終身,用稿費周濟他,傾其所有為他安排事務。因為愛他,當得知胡與他人有染時,孤傲的她竟隱忍不言;因為愛他,她從諸暨麗水千里迢迢到溫州城,只為找回他和愛。然而在溫州城,她卻並沒有要回一份完整的感情。於是她懷著極大的慘傷對胡蘭成說:“你到底是不肯。我想過了,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
這一段戀情,不僅讓她在後來背負了“漢奸”的罵名和許多不公正的指責與批判,而且耗費了她如此多的心血以致“萎謝”,後來的作品再也沒有引起以前的轟動和震撼。而至始至終,她都未曾說一句胡蘭成的不是。
20世紀40年代,她在上海大紅大紫,無人不曉;然而幾十年後,她又在美國深居簡出,與世隔絕。從頭到尾,都那麼乾淨凜冽,沒有杯盤狼藉,或許只有她才能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和黯淡無彩的孤寂吧。
一爐沉香屑燃盡,明月卻依舊,胡琴還在咿咿啞啞地拉著,拉過來又拉過去,伊人已去,傳奇卻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