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滿十六歲。可是有個女人,當我還在她腹中時,我們便相愛了。
但我這個丫頭害人不淺,儘管我是如此的愛她,卻硬是抹白了她的烏髮,讓時光在她額上眼角的痕跡更加明顯,讓她喪失了從前的裊娜身姿,讓她從神采奕奕變得憔悴不堪,讓她的青春一去不復返……更加罪孽深重的是:我還是個騙子,我竟然讓她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地失去一切一切的美好。
我曾經無數次地在睡夢中夢見年輕的她。一個穿著旗袍,梳著髮髻,微微頷首,雙手放在膝上坐著的女子。我手小腳小,如嬰孩,卻站在她後面,只雙眼定定地看著。然後那個很小的我終於忍不住輕輕的問:“你是誰?”那個女子抬起頭,我在她後面,卻彷彿看到她睫毛翹起,有淚盈於睫,模糊的臉上又帶著淺笑,然後她緩緩地回過頭來,面目變得清晰,眼神溫柔,萬千流轉,皮膚白皙乾淨。我突然認出她是誰,一驚,落入一個黑洞,不能動彈。而後便醒來。
有一次搬家,我翻箱倒櫃地找我兒時衣物,只覺好玩,卻意外地找到一疊照片,黑白,已經開始泛黃。照片上有個女人又讓我一驚,雖不似夢中那般古典與溫婉,可是眉眼與笑容竟相差無幾,她有些俏皮地斜著身子,張開雙臂,像是迎著風拍下來的,背景是麥穗,大片大片,沒有金燦燦的顏色,居然也是令人心醉地美著。我驚呼:“歲月不饒人啊!”聰明的她自然知道我再說什麼,也並未惱怒,笑著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死丫頭,還不是因為你!”我聳聳肩,揚了下眉毛。
現在想起來,她說得也無不正確。我當時只顧對比,並未求因。仔細一想,深覺慚愧。
然而她從未怪我。
我還喜歡打趣地說:“你看你比我矮好多哦。”
回答我的卻是比我臉上還要燦爛的笑。
世上怎麼會有對我如此好的人?我雖是愛她,卻處處傷害她,而她愛我,卻似春露與甘泉,這個比喻未免俗氣,也並無假。
面對這命中注定的“愛情”,我只能用一個平凡的稱呼叫她--“媽媽”。
我們相愛十七年,並注定相愛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