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你父親又出去和同事聚會了。
我悶悶地應了一聲,埋頭扒拉幾口米飯,看著窗外的火燒雲從西邊漸漸讓人染黑了一大塊。明明是酷暑夏日,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母親始終板著冷臉,我瞟瞟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牆上的大鐘,家裡靜極了,好像只要我一開口就會有千萬噸炸藥同時爆炸。
早早關了電腦爬上床去,腦袋枕在手臂上,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突然感到一陣冷風吹來,涼颼颼的,我不由拉高了毛毯,但仍是在無意識中打了個寒戰,天哪,這真是夏天嗎,我連空調都還沒開。
秒針噠噠噠追上分針,又噠噠噠甩開時針,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時間都凝固了,父親依舊沒有回來。隱隱地聽見隔壁的母親不斷地換著頻道,幾次拿起手機,又幾次重重放下。
父親連續兩次出海演習,整個六月就回家了一晚上,連個影子也沒見著,就急急忙忙奔向日本宮古列島。
二十多天來,當我在清晨一睜眼,聽見的就是母親的喃喃自語:快了,快了,又過了一天。她總是眼睛看著報紙,手裡縫紉著衣服上的圖案,守在電話機旁,即使她清楚地知道父親在任務期間是不可能與外界通訊的。父親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將近一個月,音訊全無。母親一直念叨,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啊,中國和越南千萬不要打起來。
最高興的時候是偶爾在網上有編隊的最新動向,那往往會讓我們興奮一天。
今晚父親終於要回家了,可他打來電話卻是又說要去應酬。我站在母親身後明顯感受到她身上輻射出深深的失望。
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不知道母親是不是仍執著地在等待。
第二天大早,我猜想父親肯定在家,便溜進主臥室,卻發現什麼人也沒,暗暗的有些垂頭喪氣,走進廚房,聽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說,你父親上班去了。我相信了,雖然短短幾個字,也能打消一個人的滿腔期盼。我緩緩挪步移回客廳,看見沙發上扔著父親的襯衫,一股酒氣撲鼻而來,濃烈地讓人不得不摀住口鼻。我望著母親忙碌的背影,又感到好冷,也提不起力氣。
傍晚回到家,站在門口,低頭突然發現地毯上的黑色皮鞋,我猛地一愣,瞬間呆在原地,心劇烈的顫抖,容不下其他東西,我勉強會回過神來:父親回來了!彷彿有泉熱流包裹四至五臟,原先沉默的力氣全都回歸本體。似乎像三毛描述的那樣,臉上嘩啦開了好大一朵花。父親還沒走出來,但他笑聲早已傳出:同志,歡迎回家。
我大聲歡呼,甩開背包,啪地敬了個軍禮:首長辛苦了。抱住父親,往他鬍子拉碴的下巴上一親。父親看起來很累,他身上的溫暖和淡淡的汗臭熟悉地讓人難以忘懷。說也奇怪,我再也沒感到寒冷。
晚上端著小凳子坐在陽台上聊天,母親摟著我說,不要金山銀山,只要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就很溫暖。
溫暖,就是這麼簡單,裹在家庭的羽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