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公太（爺爺的爸爸，屬方言吧）快不行了的電話，我們馬上趕了回去……
老家已是一片沉重的氣氛，一張大白布高高掛在樓上，應著沉重，我腦海裡似乎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但我又似乎非常清醒，因為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
記清了媽媽囑咐的那些禮節，我緊握著弟弟的手，腳上像壓著塊大石頭，一步一步走上樓去。我既好奇又害怕，又有點難過。走完了樓梯又向前走了兩三步，就到了公太的房門口。隨著視線的轉移，我看見一盞忽明忽暗的煤油燈靜靜地坐在床頭櫃上，雖然動搖不定，卻仍然把房間照得亮堂堂的。姑婆哭著喊著叫著床上的百歲老人，看到這裡，我心不禁抽了抽。再往前，我看見公太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身上穿著那件舊的黑色外衣。我看見他的下嘴唇向嘴裡凹陷，也許是因為沒有牙齒。他大口大口地艱難地用嘴巴呼吸。我眼睛酸了，不自覺地抽泣了起來。我才想起，半個月前的中秋節我們才回來過。
那時我剛進院子，就看見公太在他的「廚房」裡生火，我走前去，叫了「公太」，他耳朵不大好使，沒聽見，我連喊了好幾聲，他才緩緩地回過頭來，笑笑說：「哦，是阿圓回來啦！」因為我小時候頭特別圓，才有了這名。我弟弟那時候嘴饞，公太說他有一個「好吃的東西」，說「保證很好吃」！於是便笑瞇瞇地去拿他的「好吃的東西」。弟弟期待了好久，公太才緩緩地走過來，遞給弟弟一個盒子，一打開，我發現只不過是普通超市裡買的陳皮和話梅。這是公太唯一的零食，可公太卻整盒送給了弟弟……中秋節過完，要回去的那天中午，我坐在竹椅上玩，看見公太手背在背後，身向前傾，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走來，他從口袋掏出了一個東西，什麼也沒說就塞給了我。我看是一張紅色大鈔。說什麼我也不能要。他卻說「這是我的『得利錢』，你收了才會『得利』啊」！我看了媽媽一眼，徵求意見。媽媽點了點頭，我才敢收。我看見公太臉上掛滿了會心的笑。然後，他又把手背在背後，身向前傾，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他自言自語道：「我身體大不如以前了，前陣子才摔了一跤……」我沒有聽出他的話中話，只看見他一步一步地緩緩地走了回去，走了回去……
「好了，看完了就出去吧！」爸爸紅著眼睛。我恍惚了一下，木然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是十月一日上午八點整，舉國歡慶的時刻，一間房間一呃聲之後，一個靈魂悄然地離去……後來聽南華山寺的和尚說：「從南方來了一位李氏的神仙。」意思就是說公太做神仙了，做神仙了啊！
回到廈門，回到家，我翻箱倒櫃地找了那次公太送給弟弟的那盒陳皮和話梅。忽然感覺那東西變得神聖了……
我恍惚了——我看見他手背在背後，身向前傾，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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