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就以前,聽老人講《西楚霸王》之後,我和老黑以及一大群孩子玩扮家家的遊戲,我扮項羽,他扮劉邦,身後是一群臣吏,我們爭論誰是帝王,年幼無知的我們拿起棍棒廝打,我勝利了,站在一塊大石上舉著棍棒說:“我是王。”
故事結束的時候,項羽敗刎烏江,劉邦成了王。老黑笑得很張狂,我摔掉棍棒,從此再也不玩扮家家的遊戲。
老黑喜歡軍事,人也長得粗獷,卻很老實,相反我顯得文弱,在上學以後總是受到老黑的特殊關照,無非是一拳或者一腳,然後裂開嘴對我笑。
老黑常說,他要當王,至高無上的王。
我笑老黑,劉邦不是王,從來都不是。
每當這時,老黑都會很生氣的放倒我,雙手勒住我的脖子,騎在我身上:“我不許你再這樣說,絕對不許!”
我想,老黑想表達的意思是:我不許你詆毀劉邦。可是,一年級的老黑是說不出這麼深刻的詞語的。
童年就在對劉邦是不是王的爭鬥中消逝,而項羽早已經被我們遺忘,對於小孩而言,重要的只是誰戴上了那頂王冠。
長大以後的老黑比我高出一個頭,人也顯得更塊,與老黑走在一起會很有安全感。
老黑仍舊會說:我要當王,至高無上的王。
我不再反駁他,只是遞給他一面鏡子,通常他會一把奪過去,摔得粉碎。
只是,這樣的場面越來越少。
那天,老黑不從哪裡弄來一本書,翻著一頁指著叫我看,《霸王別姬》。老黑又拿出鏡子,指著裡面的人說:“看,像不像項羽?”
我沉默,年幼的記憶開始浮現,逐漸清晰,最後似乎要撕裂一切。然而我只是沉默,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書上說,劉邦是帝王,項羽是英雄。
初三,老黑竟加入體育隊,他說,他要當王,像項羽一樣的帝王。
我拍拍他的肩膀,然後離開。
項羽,從來都不是帝王。項羽,他只是英雄。
那麼,劉邦呢,他是什麼?
以及,老黑又是什麼?
我抬頭盯著陰沉的天,那年舉劍自刎的項羽是否知道,坐在大殿之上的的劉邦是否知道?
老黑,他說,他只想當王。
項羽,劉邦;劉邦,項羽,誰是王?
高中之後,老黑的“王性”愈發強烈。
老黑是真心想當王的。他召集了一大群人,成立了“王者同盟”,而他是至高無上的王。
見到老黑,我不得不抬頭仰望,似乎他真的成王了。
老黑不會再對我說“他只想當王”,也許,因為他已成王。
我經常捧著一本書看老黑在球場上稱王,有時我會懷念小時候扮家家時打敗老黑的情景。甚至懷疑那些時光是否真的存在。
我仍然會想,誰才是王,老黑,項羽,還是劉邦。
《鴻門宴》裡,老師有一次說劉邦是帝王,項羽是英雄。
老黑在一次“爭王大賽”中打敗了敵人,在他成王的時候,學校向他宣告了“勒令退學”的處分決定。
離開學校那天,很多人給老黑送行。我站在人群裡注視著老黑,原來,老黑的眉宇間早已換上了堅毅與深邃的目光。他,已不再是當年會因為我詆毀劉邦而對我拳腳相加的孩子了。
席上,老黑一口飲盡半杯白酒,說:“項羽是英雄,劉邦算不得帝王。”
一行人滿臉疑惑,唯有我似乎多年的心結頓然解開。
“項羽是英雄,劉邦算不得帝王。”糾纏多年的問題被老黑簡短的一句話道破了。誰都可以成王,而不是誰都可以成英雄。
人散後,我扶老黑回家。
老黑一臉悲傷,含糊不清的重複說:“我不想當王”。
秋天,落葉凋零。突然想知道,項羽自刎烏江之時,是否同樣說出了那句“我不想當王”。
老黑轉校去了一所職校,他一手創辦的“王者同盟”也已解散,關於項羽和劉邦誰是王的爭執也再未有過。
很多人口中常說的一句話是:我若為王……
那年,看到項羽自刎而不再玩扮家家遊戲的孩子,他是不是害怕著什麼,或者明白了些什麼,只是過於懵懂罷了。比如,項羽注定只是一個悲劇英雄。但,孩子又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比如,不是項羽不是王,而是時代不允許他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