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像媽媽手中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多遠,最後還是要回到媽媽身邊的。“萬一線斷了怎麼辦呢?”“媽媽的風箏是不會斷線的,除非你自己想飛。那如果線沒了呢?只要你想飛,媽媽就去買線讓你飛。”
小時侯的夏天,晚上繁星點點,知了和蚊子都在快樂地歌唱。我和爸爸媽媽坐在屋頂上或者坐在爺爺栽的葡萄棚下,聽他們講小時侯的故事。媽媽為我扇風,我坐在爸爸膝頭,爸爸刨瓜子給我和媽媽吃。當講演開始的時候,一切都便得靜悄悄地,連月光也暗淡下來,知了和蚊子也靜靜地趴在葡萄棚上和我一起坐一輛開往60年代的免費的逆行火車。
媽媽說的時候,總是那麼富有感情,一提起幼年的舅舅,眼中便充滿了調皮的調調在蹦蹦跳跳,提起阿姨時,似乎總是愧疚,但依然很和親,可是提起外婆的時候,總是那麼感傷,憂鬱,希望留住些什麼,而提起外公時,滿是自豪和崇拜……
我小時侯,年外公家很窮,每天都是吃乾飯拌乾菜,最好的一頓也就是馬鈴薯飯,通常都是我燒的,我從小學開始就擔負起了家裡所有的家務活,每天都有趕不完的家務活,但是沒有洗不玩的碗。家背後就倚著村中唯一的山,大家的房子全都是背著山或者靠著山旁而作。山澗中總是流下流不完的叮叮咚咚的山泉,很甘甜,可以直接喝,我也總是帶你的舅舅和小阿姨去那兒玩。山下屋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池沼,夏天的時候,總是開滿了荷花,青蛙也快樂歌唱舞蹈。屋後還有一棵不知道什麼果實的樹,總是隨著四季而改變著自己的色彩。離這棵樹的不遠處就是村中最大最高的榕樹,在陽光下形成一大片綠蔭,大家總是在飯後茶餘來這兒坐坐,聊聊天,扯扯家事。可我記得自己的爸爸媽媽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從來不在這隊隊伍中。
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就給你外公的爸爸家裡的豬去上山割草給它們吃,因為它們是用來賣的,所以必須把它們養得肥肥的。我一直幹著這活近十年,直到我中學快畢業,也就停止了這份工作,我的爺爺奶奶也就把那些豬全都賣了拿錢給你外婆治病。小學的時候,家裡的家務活就一直是我包的,有時我去上學,就由你小阿姨做家務。你外公年輕時就是捕魚的,但是他從不給家裡帶一些捕魚時多出來的蝦蝦蟹蟹什麼的,全都拿去交工。也多掙幾毛錢。我也很早就開始去織漁網,揀蝦,要麼就去種種菜,割割草。
我“發蒙”的時候沒有像你一樣有那麼多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給你送書包,送小人書,送筆,送本子,都是用自己織網得來的錢去買一塊便宜的新布,然後再用針線縫縫,就是一個新的所謂的書包,因為幾個姑媽住在縣城,你外公便請人從那兒讓他們帶一些筆和橡皮,還有一些皺巴巴的紙,也就是你們用的本子。我那時除了幹活還是幹活,所以對學習沒那麼重視,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後悔。星期六和星期天也沒有你那麼豐富,也就是和女孩子一起跳跳皮筋,跳跳小房子,可我很討厭那些邋遢的男孩子,我總是盡量讓你的兩個舅舅穿地整齊些,教他們文明些。有時候要帶你的兩個舅舅出去玩或者教你的小阿姨干家務。有時候去山上多割些草,去遠處的田里種種菜等等。
打我從有記憶開始,你外婆就一直躺在那陳舊的木屐床上,沒有一點聲響。也幾乎從來沒有人來看她,只是偶爾來幾個看病的醫生和以前的好友,可是每個都是充滿希望的來,惋惜地搖著頭去。聽你外公說,你外婆病前一直都是很受歡迎的,因為她很善良,無論對誰都有著一顆寬容的心。而且對犯過錯的人也總是很輕易地饒恕。即使那些人曾經傷害過她。她說她的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讀過書。所以大家都很喜歡找她談心。也許因為她的志向或者是她的待人和善吧。她總是面帶笑容地聽完你講的一切,然後靜靜插些自己的意見或者就一直沉默到最後,自然不會有人覺得她很討厭,因為瞭解。可是,我卻從來沒有見過陽光落在她的臉上泛起的金光的樣子,只有灰暗的烏雲和過早出現的皺紋。每次都是捕魚為生的外公去縣城買一大堆的藥然後教我怎麼熬,怎麼泡,怎麼喂才能不把外婆的衣服沾濕。
一次,你外公因為太忙了,不能抽身給你外婆買藥吃,於是托人捎了口信,而你外婆不想因自己的病弄得家裡幾天沒飯吃(因為那時媽媽家裡沒什麼積蓄,都是外公捕一天魚,掙幾天的錢,剩下的買藥給外婆)於是讓那人重新捎了口信說自己沒事,我正好那天沒上學,你外婆就讓我去陪你的舅舅和阿姨玩,自己則背過身去靜靜地忍受病魔帶來的痛苦。我不知道她得地什麼病,於是抓起醫生開的藥房,把舅舅交代給你的小阿姨,自己獨個兒踏上了去縣城的路,也不知多遠,總覺得只要一直走就行了,心想幸運的話也許能搭上趟順車。大約走了半個小時吧,回頭還能看見村中最高的那棵樹,還有一些炊煙裊裊,不免害怕要這樣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啊,自己還要趕回來做飯給弟弟妹妹和媽媽吃的。正在這時,後面撲來一輛拖拉機,上面做著些小孩,但都是男孩,我不喜歡和男孩混在一起,他們總是那麼邋遢,又不文明。因為農村裡的迷信,大人又很寵愛他們,我那時也覺得很不公平。賭氣似的不願叫住那輛車,決定自己走著去。也許因為冬天的緣故,下午的風也像軟劍一般從臉旁滑過,腳上的草鞋已經不知不覺地摸出了洞。無奈了,只好把草鞋拿起來走,大約兩三個小時,終於到達了縣城,也憑記憶找到了大姑媽的家,順利地買到了你外婆需要的藥,然後花了一個小時就回到了家中,依然是11路。然後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做飯,熬藥,餵給迷迷糊糊狀態的外婆喝,她除了過去式和迷糊式,從來都沒有其它的時態。也許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外公也不知道吧。
我記得我比較疼兩個舅舅,而忽略了你的小阿姨,而且你的小阿姨比我小一歲,但會做的事卻比我少一倍,所以你外公也比較疼我。現在也許也一樣吧。可是我疼你是當時你外公疼我的幾十倍。我總是帶你的兩個小舅舅去田里或者是山上玩,留下你的小阿姨在家裡幹活。好不容易的一次星期天我帶他們一起出去玩。你的小舅舅我領著,你的大舅舅由你的小阿姨領著,一起上山去玩。你的兩個舅舅每次上山總是喜歡去玩山泉和摘杜鵑花吃,而且每次不吃到嘴和手紅得發紫就不肯下山,下了山還要把手拿給外婆舔一舔,你外婆總是彷彿很高興。可是你的小阿姨並不知道,當大舅舅吃杜鵑的時候,你的小阿姨怕它髒,便從小舅舅手中搶過來扔了。你的大舅舅便哭了,從那時起,他們姐弟的關係便不好了。
還有一次我帶你的兩個舅舅去田里玩,正趕上你的大舅舅換牙,可我們太小,都不知道。他們一到田地,便把那灘泥水來回潑,我一高興,也就潑起泥水來,直到三個人的身上都是泥水,三個泥人團團轉,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你小舅舅的嘴,他的牙作了一個360°的騰空翻轉,以幾乎滿分的姿態落如泥地(那時村中大人說,如果下排的牙掉下來,要將它往屋頂上扔,如果是上排的牙齒,就要從屋頂往地上扔,否則牙齒要麼張不出來,要麼張不整齊,要麼人就張不高。他這顆牙齒正好是下排的牙齒,本來要扔到屋頂上去的,現在扔在田里。你的小舅舅緊張極了,忙幫著找那顆牙齒。簡直是大海裡撈針。後來直到傍晚三個人也沒找到,他們倆沮喪地回到家,一路上商量著什麼。第二天我放學回家,燒中飯給他們吃時,他們倆人全身沾滿了泥垢,臉上像抹了土漿,咧著兩張嘴朝我得意地笑著,手中捧著一顆閃閃發光的白色的牙齒。他們兩個是雙胞胎,現在看不見臉,就更認不出來了。兩個一樣的小人纏著我,要我站得規規矩矩地把這顆牙扔上屋頂。那天晚上,我幫他們兩個人洗澡,可真花了我不少力氣。
等到我小學畢業的時候,沒有像你的小學畢業考試,所以大家都不在乎。我在小學斷斷續續的學習中也沒學到幾個字幾個知識,只是學會了更多的獨立,怎麼樣燒飯快,怎麼織得網結實,怎麼樣種出來的菜好吃,怎麼樣的草割來豬才更喜歡……
後來勉勉強強上了中學,但是依然像沒上學一樣,像以前一樣幹著數不勝數的家務活,而且還多了一些替弟弟妹妹爸爸媽媽洗衣服,洗被單,以前本來是你外公洗的,可是現在他總是航船出遠門去捕魚,一天只有晚上回來,總沒有理由讓你外公白天在船上辛苦地捕魚,晚上再回家來沒吃飯就開始洗衣服吧。還有就是一些你根本就不知道的活。每個季節都有每個季節的家務活,後來家對面搬來了一家人有車子,於是我很他們的關係好了之後,又多了去縣城買藥給你外婆,可是……
於是我決定去學醫學。於是便來到了溫州來讀護士中專,並認識了你爸爸。花了幾年時間讀完了中專,靠你爸爸的爸爸的兄弟的學生的關係進了現在這個醫院工作,不過你爸爸當時更厲害些,是自己聘進去工作的。為了你,我和你爸爸結婚後決定留在溫州,而且頻繁地帶著藥帶著鹽水什麼的回去看外婆並時常給她打針,你外婆自從看見你之後,就變得神采了許多,但是你小時候很胖很重,所以你外婆也沒力氣抱你,你小時侯可是比你外婆都胖很多啊!為了你,你外婆每次也撐著起床給你煮荷包蛋,你那時很喜歡吃,每次都吃了還想吃,你外婆高興地直咧嘴,那時候,一家人最快樂了。可是你快上小學的時候,最需要荷包蛋補充力量的時候,你的外婆就再也沒有力氣起床給你煮荷包蛋,那時起,你就再也不吃荷包蛋了。現在也一樣,不是嗎?
以前村裡村裡有個說法,就是沒家沒戶都必須有個男孩,不然這個家就不能維持下去。可是城市裡不准生,而且那時你爸爸在鄉下開了個診所,一年可以有十幾萬,可是我和你爸爸就選擇了城市,只為了培養你,而且在這裡工作,一年才幾千,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所以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自豪和驕傲,你一定要好好給我們家爭氣,知道了嗎?……
雖然我當時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可媽媽說的,我一直記得。媽媽,我不是你手中的風箏。為什麼?因為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不會讓你擔心的。我是你的手心,爸爸是你的手背。是啊,我們不分開。我們要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