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土路走到盡頭,向左轉,再繼續往前走,直至看到一根飄揚著紅旗的旗桿,再繼續往前走,最後靠路東的那戶人家就是目的地了。
雖然去的次數不多,但是這條小路的模樣我卻清晰得記得。小路不寬,彎彎曲曲,路面上青色的石子層層堆疊,轉角處有一棵高達十多米的大槐樹,每次來都有坐在大槐樹下或搓著玉米或剝著花生的爺爺奶奶們,見到我總要說上一句:這丫頭又長高了!
那時候,我總認為這條小路那麼長,可以滿懷期待的走上一輩子,但忽然有一天發現大門口那些熟悉地身影漸漸消失,王爺爺家也沒有阿黃的狗吠,我才發現我錯了。
那個種滿八棵銀杏的小院是我的最終目的地,一直以為那是一個永遠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直至那天順著那條熟悉的小路,跟在熟悉的哥哥姐姐身後看見滿眼的白布條,我發現我又錯了。
院裡的銀杏樹又長了不少,被深秋浸染的黃葉「簌簌」作響,落滿地,也落進那個熟悉的大水缸裡,像小船兒一樣飄蕩,熟悉的磚房,熟悉的樓梯,熟悉的一切,我想一直沉浸在這種「失而復得」的美好裡,但哀嚎聲卻刺耳地鑽進我的耳朵裡,讓我悶得透不過氣,一股悲涼從心底升起,劃作臉上的涼意。我失措地衝進客廳,卻跌倒在台階上,淚眼模糊中,又看到那個笑得一臉和善的女人。
看著黑框裡那再也熟悉不過的人,現在卻只剩下一盒骨灰。我想起她領著我在家門口的小店買好吃的、想起每次媽媽批評我時她都護著我,想起多少個暖洋洋的日子裡我們一起玩沙子,想起她逢人就誇獎我、想起她一見我就掛滿陽光般笑容的臉龐,想起……
霎時,淚雨滂沱。
那是我親愛的姥姥啊!
小時候來姥姥家次數雖然不是很多,但和姥姥姥爺的關係很親密,我是家裡最小的,他們也最疼我,每次一回到小院,姥姥便炒好菜,在樹蔭下支起桌子,姥爺高興地拿出他心愛地酒,連同一起趕來的舅舅、姨媽們,圍坐在一起,笑聲連綿。
吃完飯自是我們小孩子的天地,大人們湊在一起打牌,姥姥便帶著我們兄妹幾個玩起捉迷藏,每次都是我們藏,姥姥找:「璐璐呢,在哪啊?」,單純天真的我每次總是不由自主地「咯咯」笑出聲,姥姥就勢把我抓起來,然後領著我的小手帶我去找哥哥姐姐們。
再大個一兩歲,小院的角角落落都被我們藏遍了,我和哥哥姐姐們又發現了新大陸——後院的小菜園。偷偷拿了藏在門後的鑰匙,便潛進了菜園,我們幾個在菜園裡一邊躲藏,一邊拔花生吃,「這幾個小傢伙藏哪了?」直到姥姥看到虛掩的後院門,才貓著腰進來,看到滿院狼藉,姥姥一臉嚴肅的吼道:「都給我站出來,自己看看,園子都被你們糟蹋成什麼樣了,這些都是你們姥爺辛辛苦苦一點點種出來的,算了,算了,走吧,回前院洗洗你們那小髒手。」我們這才耷拉著腦袋從一廢棄的三輪車後站起來,向姥姥跑去,這是我第一次見姥姥發這麼大火。從此我謹記姥姥教我們的一句古詩:「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一到夏天,再去小院,媽媽就拿來幾個吊床綁在樹上,午飯過後,我們在吊床上看書,陽光從層層疊疊的葉片中鑽進來,斑駁地打在書頁上,甚是愜意,濃密地枝葉也為我們帶來夏日裡的陰涼,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蚊子太多,姥姥便拿起花露水挨個給我們幾個抹上,又挨個拿著蒲扇為我們扇風驅蚊。
後來,姥姥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每當我去病房看她,她總是撐著說些我們小時候的趣事,姥姥聊起往事,眼裡總是閃著金光芒,胸脯因說了一小會話而大輻地起伏,經過幾次與死神的搏鬥,姥姥身體狀況看似漸漸穩定了,我們都認為姥姥會一天天好起來,可她彷彿是真累了,還沒來得及給我們打招呼就睡著了。
這次捉迷藏換我們找她了,但她卻藏在了一個我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像個孩子似地睡著了。
院裡白布亂搖,銀杏葉子落了滿地,像是為姥姥鋪了一條金黃的送別的路,那陪伴我整個童年的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那熟悉的小巷與小院也慢慢遠去。
世上的愛有千萬種,但每一種愛都不會重來,曲終人散,但那人、那院、那迷藏卻在我的內心深處伴著我,不曾離去。
夢裡又回到那幾棵銀杏樹下,姥姥搖著蒲扇,身上灑滿歲月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