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的特點,除了小橋流水人家外,還有芭蕉翠竹魚塘。在我故鄉的屋後就有一個很大的魚塘。水鄉人每家每戶的屋後都有魚塘,魚塘可以說是水鄉的特徵。
有一段日子,我總是不大明白,為什麼在水鄉家家戶戶都幾乎有魚塘或臨近魚塘?大學畢業後,一次我參加省民間文藝家協會舉行的筆會,在會上我認識了許多民俗學者。我將疑問提出來,得到了他們的指教,我才恍然大悟。水上人過去被稱為氮族或氮家佬,當然這種提法是對水上人最大的蔑視。水上人多數都是一家一隻船闖蕩江河為主,船頭二十四向,哪裡有魚蝦就往哪裡去。解放後黨河政府對水上人非常關心,許多地方都建有水上新村給水鄉人上岸居住。一些則繼續在江河上流浪,流到哪裡算哪裡,後來為躲避風雨,抵抗惡浪,一些人就上岸居住。我爺爺這輩就是這樣上岸,搭一間茅屋住下來的。
隨著上岸的人越來越多,搭的茅屋也越來越多。茅屋越多魚塘也就越多。只有把魚塘裡的泥挖上來,填填高宅地才能搭茅屋。開始人們對屋前屋後的坑坑窪窪不以為然,後受到養豬養雞的啟發,把那些坑坑窪窪挖深一些就成了魚塘了。
我家屋後的魚塘有半個球場那麼大。在我懂事的時候就有了。那時魚塘的四周都種滿了木瓜和芭蕉樹,靠近屋邊的地方,我們幾個小伙子就種了一種水瓜。水瓜長出了青籐,我們就砍來青竹搭起一個涼棚,涼棚就在魚塘的水面上。待到七八月,涼棚上爬滿了綠籐,籐上盛開著一朵朵淡黃色的小花,不久淡黃色的花長出了一個個手指般的小水瓜來,小水瓜與日俱長,一朵朵的黃花掉落在魚塘的水面上。一條條青色的草魚,紅色的大鯉魚和銀色的大頭鳙游過來,把最後一朵黃花瓜分掉,涼棚上就掛滿了又長又肥的水瓜,每當這時,我們站在塘基上,就可以看見一幅幅水墨丹青般的國畫。茅屋、開始變黃變紅的纍纍木瓜,一梳梳瑪瑙似的芭蕉,還有藍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全都倒映在魚塘裡,魚塘就如一面鏡子,照出了水鄉的田園風光美,照出了水鄉人的吉祥富有,照出了水鄉歷史的縱深和風俗的淵厚。
魚塘作為故鄉的象徵,不管我走到哪裡,不管日月怎樣流淌,世事如何更迭,它總像一根看不見的情絲,時時牽動著我的思念和情感。許多東西在我的腦子屏幕裡也許變得模糊朦朧了,許多鄉思的掛系點也許變得支離破碎了,惟獨魚塘作為一種象徵,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時時勾起我童年時代的美好回憶。
家裡的人告訴我,近年來,故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屋後的魚塘都填平,建上豪華的住宅了。要不是父母的反對,我家屋後的魚塘也許也填平了。我非常理解父母這一輩人對魚塘的那份濃情厚意,因為對他們來說,魚塘不僅是養幾條魚賺幾個錢的自留地,而是一種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一種對根的熱戀,一幅欣賞的風景。魚塘就如一位公正的老人,在往昔的歲月裡,曾給我們多少溫暖的慰籍。因此,水鄉不能沒有魚塘,屋後更不能沒有魚塘,魚塘才能使故鄉現出和諧之美,才有深厚的文化積澱和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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