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以鄙夷的目光打量著獵人和漁夫手裡的槍支網桿,嗤笑他們縱然身處山水之間,也不得山水之樂,那雙眼睛,只知道盯著獵物,渾然不明自己錯失了怎樣的風景。
但是,我要說,他們為了捕獵鹿魚,一個走到了鹿的山裡,一個駛向了魚的海中。他們雙目炯亮,萬物之景皆可映於其內,所以獵人滿目蒼翠,漁夫眸中蔚藍。山與水的確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裡。只是這兩者的存在早已與走近他們的人相融合,變成了難以客觀分析的事物。
就像獵人為了不暴露自己,用山中樹枝草皮編成衣物遮掩行蹤,他們無須看見山,因為山無法改變,或者說,極難改變,所以獵人只好將自己推向山的裡面,融入山的形態。
就像漁夫為了貼合水的流向,他們躺在船支上,感受一次次的浪湧,在水的推動下,劃下最省力的船槳。潮起時出海,潮退時歸家,漁夫將自己的生活作息與海洋相合,彷彿與之共同呼吸一般和諧而融洽。
獵人逐鹿,鹿出則開槍;漁夫捕魚,魚現而撒網。我們很容易地可以從動作中分析出他們看見了的事實,因為他們有所求於物,有所凌駕於物,所以看見了便想擁有,故而做出動作,為人所知。
可山與水是自然所造,他們無力改變也不想改變。所以敬畏順從,無所求於山水,故而靜默生息,使人無法明其所見。
處於山水之間的人難以明曉山水的存在,因其人與物已為一體。而處於山水之外的人,認為其間之人,只知捕獵,無從享受山水之樂,徒感傷其可悲可歎。自視甚高,彷彿自己才是通曉世間大美之道的人,但凡看到別人追求些什麼,渴望獲得什麼,便舉出「物慾橫流」的大旗,「停下來看看世界」的說法在他們舌尖上旋轉跳舞,好像人有慾望是什麼可恥,值得貶低的事情一樣。
世人一味地打壓慾望,任何帶著火星的苗頭,都被他們毫不留情的掐滅,滿以為漫漫而行,吟山嘯水,便能得到超脫於俗世的不凡,他們以這種拙劣的手法,試圖把自己包裝成陶潛般淡泊的形象,卻不知道即使是處於桃花源的武陵人,也是以捕魚為生。
歌德說,對生命的不滿足是人區別於動物的本能,是創造欲與破壞欲的根源。是的,正是這種不滿足的慾望發明了捕獵槍、捕魚網,創造了按時節進山耕作的制度,按時休漁的規律。獵人與漁夫誠懇地去滿足自己,又不否認山水的存在,眼中有鹿,心中有山。這是順從於本能,以正確合理的方式滿足慾望的表現,是謂創造。而世人恐懼於縱慾的後果,對於慾望不加區分,將慾望放大成一個令人畏懼的怪物,否認了它的同時,也是對人性的扭曲。以鹿為小,以山為大,逼人捨鹿,迫人看山,這是不滿足,這才是最根本的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