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有那麼一個身影,或許沒有太過健壯,像一座雄偉的高山,讓人時刻能感受到濃烈的安全感,甚至接近平庸,平庸的面龐,平庸的事業,平庸的生活。但我卻無法停止對他的敬畏,我害怕父親,在他的面前,我會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渺小而骯髒,看到他的嚴肅莊重,我會對自己的大手大腳深感自責。
我害怕父親,就像害怕一個瘋子,癡迷於學習的瘋子。他時而帶著戲謔的口吻,在他口中,似乎一切都是平凡的,唯一令他驕傲的便是他對學習的熱衷,他從沒有停止過學習,至少在我眼裡,他會為了一個問題,不惜一個晚上,通宵達旦,去向技術人員問詢,徹夜不眠,不斷地嘗試,探索。有時我覺得他傻,他總愛一個人去面對,像一隻老牛,帶著沉重的步伐,耕犁著貧乏的土地,並為偶爾地上一塊花色鮮艷的石子,感到興奮。但或許在他眼中,他的過程,他的汗水在未來的某天都是甜蜜的,因此,他從未停駐,一直向前。我多麼害怕,他鋒銳的目光,我會被洞穿,我會陷入反省,我就像陽台上兩隻貪玩的兔子,只是整日整夜地享樂,我多荒唐,他又多高尚。
我害怕父親,在他眼裡,我變成一個漏洞百出的熊孩子,即便如此,他總會帶著和善的微笑,從地上撿起散落的玩具碎片,用膠水一點點重新粘合,一塊塊拼接;用比他手指細上無數倍的鋼針,一針一線,從一個個針孔穿過,拉上,縫合。我至今還會記得在我的毛衣裂開一個大洞後,第二天我依舊能在同學面前炫耀近乎嶄新的毛衣,並且不失傲嬌地炫耀:「這是我爸爸幫我做的!」但每每想對他表達謝意的時候,又總會重新發現他的身影又定格在了顯示屏前,臉上被密密麻麻細密的皺紋堆集,讓人不敢侵犯。
我害怕極了父親!小時候瞎鬧,脾氣暴躁……他總是一臉氣憤,幾番揚起手掌,最終擊打的卻只是空氣的沉寂。他不說話,只是在眼眶中含有淚水,在夜裡讓我輾轉反側,我只能裝作表面上的倔強,痛改前非。我害怕極了他,他忙裡偷閒,我回家時不忘放下手中電話報以微笑,我的心中彷彿被什麼東西撥動。
我害怕父親,他很平凡,但他卻又有那麼多特別的東西,讓我感受到一些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用他的雙手創造了一個家,即使不完美,卻很溫暖,在懷裡找到依靠,讓平日裡浪蕩的自己莫名流露出一絲絲不捨與牽掛。
我害怕極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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