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家的門前就長著一棵大杏樹。它那濃密的樹冠,粗壯的枝桿和乾裂的樹皮,都深深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裡。
每到了夏天的黃昏,母親就會坐在杏樹下給我講那古老的神話。我偎依在她的懷裡聽得入了神,就忍不住問:“那這棵杏樹是神仙種的嗎?”母親笑著掠一下額前的頭髮說:“傻孩子,它當然不是神仙種的,可是它比你的年齡大多了!”母親說到這裡總要抬起頭看一看杏樹,然後嘴角便浮起一絲難覺察的微笑。
在母親的微笑中,我對杏樹產生了一種神秘的感覺。以致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堅信它就是那些無所不能的大仙種的,神聖不可侵犯。
可是有一次,我約了一幫小朋友在杏樹下玩。他們都驚訝於杏樹的高大,還說正好蕩鞦韆。於是便把鞦韆吊在樹上玩。輪到我玩時,恰好被母親發現。她生氣極了,一把把我從鞦韆上揪了下來。我從未見過母親發這麼大的火,嚇得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其它小朋友見狀也都跑得無影元蹤。
只見母親三下二下解掉鞦韆,又慌忙找來了塑料帶,小心翼翼的把被繩子勒破了皮的樹枝緊緊纏了起來。我感到又害怕,又疑惑。母親拍拍我身上的泥土說:“傻孩子,以後千萬別這樣。樹也是有生命有感覺的,像你一樣知道痛。”
從那以後,每當我看見杏樹上的那幾塊傷疤,心裡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內疚。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飄飄灑灑的春雨給禁固了一冬的大地帶來了生機和活力。杏樹便開始抽出嫩嫩的,毛茸茸的細芽。母親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了一年的忙碌。該給杏樹施肥了。
她在杏樹的四周挖開一條又深又窄的小溝,往裡面均勻的灑一肥料,再灑一層土,直到將它真滿。
母親告訴我說:“肥施得越多杏就結得越大、也越甜。”我聽著母親的話,想著香甜的杏,就蹦蹦跳跳的幫著母親提肥料,儘管灑了一地,母親卻一點也不生氣。
粉紅色的杏花謝了以後,樹上就掛滿了毛茸茸的小杏,小得只有一粒綠豆大小。我懷著一種急切的心情問母親,“杏兒什麼時候才會熟呢?”母親看著滿樹的杏兒笑著說:“你這隻小饞貓,就想著吃!不過要等到麥子黃了、杏兒才會熟呢!”
我於是又天天盼著麥子變黃。可地裡的麥苗卻像是故意和我作對似的越長越綠了。晚上在夢裡,我常常夢見麥子黃了,杏兒也熟了。有時興奮的一聲大叫,會把操勞了一天的母親吵醒。那種望眼欲穿的急切是很難用語言來表達。
日子在盼望中一天天過去,麥子終於變黃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一推開門便聞到一股泌人心脾的香味。抬頭一看,只見滿樹黃澄澄的杏兒像一個個可愛的小燈籠,有的還微微透著一絲粉紅,讓人垂涎三尺。
我興奮的跳了起來。急忙喚來母親,讓她給我打杏吃。母親拿著竹竿顫顫魏魏的打杏,我在一旁狼吞虎嚥的吃杏。連日來的盼望在那一刻得到了徹底的滿足。一開始,我還以為又在做夢,後來一摸圓溜溜的肚子,才知道自己已經吃了滿滿一肚子杏。我抬起頭對母親說:“杏兒真的熟了,很甜!”母親聽了我的話笑了,不知是笑我吃杏兒的樣子,還是笑杏兒的香甜。第二天,母親打了滿滿一籃子杏兒讓我給爺爺奶奶送去嘗鮮。一路上,叔叔嬸嬸們逗我說:“你的杏兒真讓人看著眼饞,能不能給我們幾顆解解饞?”我聽了慌忙用手護住籃子說:“就不給吃,饞死你們!”
這件事被母親知道後,她對我說:“杏兒熟了,大家吃那才叫香。”於是每到杏兒熟的季節,我就會把那些又大又甜的杏兒給叔叔嬸嬸們送去,送去一份香甜,也送去一份祝福。
又是一個麥黃的季節,久病的母親卻拋下了我,也拋下了那棵杏兒樹,永遠的走了。在她臨走前,還一再叮囑我要把杏兒給鄉親們送去。我看著滿樹的杏兒,想著離去的母親,心痛得如刀絞一般,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母親去逝以後,父親聽信了巫婆的話,說杏樹長在院子裡不吉利,於是就下定決心要砍掉這棵母親用心血栽培的杏樹,砍掉這棵能鑒證母親勤勞一生的杏樹。我已不記得砍樹的那一天,我是怎樣哭倒在它的旁邊的。只是隱約感覺到在杏樹倒地的那一剎那,母親顫顫巍巍打杏兒的情景又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又坐在那棵杏樹下,給我講那古老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