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在電影裡看見生活,電影裡的生活也常看見我在這裡。
在眾人裹入流行電影的滾滾洪流的時候,我總是喜歡看一些舊電影。似乎我常常將記憶裡的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積的灰塵,感歎它是最好的。舊電影裡的片段被眾人所遺忘,而我卻流連每一個場景。能讓我流下淚來的電影很多,但卻鮮有用淡淡的哀愁就使我潸然淚下的。
《醉鄉民謠》就是這樣的一部。
這部電影中沒有任何場景故意地想要讓人們流下淚來,只是用極簡的電影敘事方式,用淡淡的美與哀愁,講述一代民謠歌手的生活歷程。是一個簡單的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民謠音樂全盛期到來之前沮喪和失望的奮鬥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沒有無病呻吟的生活感悟,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的生活場景,平平淡淡,甚至最後似乎經歷了一切,又似乎一切都沒變。或許就是因為它無比接近生活,才引起人們對電影的感同身受。
電影開頭便是主角勒維恩·戴維斯輕掃吉他,用低沉的嗓音淺彈輕唱:「就像鳥兒終將高飛一樣必然,失去所愛之人的生命毫無意義」。開頭的情節並不扣人心弦,也許這就是極簡敘事所帶來的平淡。之後便是一系列推著勒維恩走的生活。無處可依而不得不借宿,在朋友家丟失的貓,與好友吉恩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次不太愉快的找工作歷程,當水手的夢想破滅,民謠的不被理解。這些在極簡敘事的電影中穿插得剛剛好,既不顯得情節複雜,又讓人覺得情有可原。
所以這是一部講述民謠歌手勒維恩無力蒼白的生活經歷的傳記嗎?
可能並不是這樣。正如導演科恩兄弟所說:「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這場民謠浪潮的一份子」。這並不是一位民謠歌手的傳記,而是一曲追憶1960年代民謠音樂黃金時代的輓歌。主人公勒維恩的故事是為了再現當時民謠歌曲的盛況。他是其中的一份子。或許這就是導演採用極簡敘事的原因。
這部電影細細說來也與藝術、理想有關。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中早已告訴過我們,要得到六便士,無疑要將皎潔的月光捨棄;而沉迷於月光的皎潔,又會錯過腳下的六便士。理想與現實,總是叫人為難。
為了眼前的月光,藝術家可以承受孤獨、寂寞、貧窮、失敗,赤腳走過生活的刀鋒。
主角毫無疑問,也是為了理想甘願承受一切的人。他的民謠不被眾人所認可,而他無論如何都不願為了生活而放棄民謠。他難道沒有精神上與道德上的壓力嗎?他難道不會覺得被壓迫,被妨礙,被剝奪嗎?我想他也是有的。
但他願意為此付出。縱然生活與他心中所想的背道而馳,縱然他無能為力。
如果生活本來如此,就請你不要再悲哀了。
在電影的結尾,那只名叫尤利西斯的貓,又出現在了朋友的家。恨他入骨的朋友們,又忍不住地要關心他。這些情節中的小小慰藉都像雪夜的一束火星,有它在還是冷,但沒有它的話可就連路都看不見了。
在電影的最後,勒維恩又出現在了他曾無數次演唱過的酒吧,一如既往地撥弦掃弦,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似乎唱著人生的滄桑,又似乎有著繼續前行的冷靜克制。
在最後的場景裡,一切都回到了開始,熟悉的場景,熟悉的音樂,熟悉的氛圍,勒維恩經歷了許多,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是一次漫長的告別。正如在《醉鄉民謠》中的插曲《五百英里》所唱:「一百里,兩百里,三百里,四百里,上帝啊,我已離家五百里,離家五百里」。
悲傷走過我,我也走向春天,擁抱一個改頭換面的舊世界吧,傾聽造化的囈語與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