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天氣不佳,狂風負荷著暴雨肆虐家門口的那片雲彩。那時,家裡還算富裕,做起了一棟小房子。樓頂生長著各式各樣的植物,或花或草或菜。在暴雨的猛烈沖涮下,各自彎下了腰,像是年歲已大的哨兵,一副頹廢的樣子。
天越來越黑,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止住的意思。那些往日疊加在植物旁邊,用作肥料的爛枝爛葉被傾盆的暴行衝擊著。漸漸地,形成了一條小溪,湍急地流向下水道口。終於,枝葉堵住了狹小的管道,小溪變成了湖泊。水流不再清澈,愈漸混濁。
大雨仍在繼續,泥水順著樓梯流了下來,染黃了牆壁,打濕了字畫。我在房間裡,絲毫沒有察覺,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窗外,沉醉於眼前這個朦朧的世界,這是一種現實與夢幻的迷離。一朵朵小花在暴雨中移動,一對對幸福的戀人在街角的屋簷下接吻,不遠處,是一位駝著背的老阿婆,在拾取垃圾桶裡的易拉罐…我思緒著眼前的事物,一切的一切,他們好像在向我招手。這是一種靈魂在歌唱,是生命在綻放。
忽然,一陣怪異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順著聲音的方向找尋。打開房門的一剎,早已水漫金山,一股強勁的水流沒過了我的腳銀,我立即意識到是樓頂的下水道堵住了。
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通常都是父親去解決,大人們不讓我參與,說我是讀書人,不可幹這種粗話。我明白,他們是把我當成溫室裡的花朵,經不起半點風吹雨打。我也明瞭,他們都是為了我好。的確,對於某些人而言,做一朵溫室的花朵,是一種暢然,但我就是不屑!不屑於生活被人安排,不屑於平凡一生,碌碌無為,不屑於抹著防曬霜曬太陽,不屑於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屑於穿著雨衣去淋雨,不屑於戴著手套去掃地,不屑於…故,在太人們離開家的今夜,我提起褲角,義已反顧地去做了。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粒敲擊著我的額頭,順著下巴流了下來,衣裳濕透了,水漫過了膝蓋,我不停地重覆著一個動作,彎腰奮力將下水道口的枝葉拾起來,水順著下水道排了下來,一陣涼意擴散。大約持續了十多分鐘,枝葉終於被我拾盡了,我仰天長舒了一口氣,伸直了腰,像一個年歲已大的哨兵,從獲青春。高興之餘,卻總覺得遺忘了些什麼。望望朦朧的天空,極力回憶著每一個細節。噢,我盡忽略了那兩隻捆在白菜旁的老鴨子,此時的它們正在與暴雨做著抗爭呢。這兩位年歲已大的哨兵又怎經得起這般折騰,若我不去救它們,想必也熬不過今晚吧。
我邁大腳步,想要早些尋到它們。沒想走了兩步,一不注意右腳踩空了,而後重重地摔了一跤。泥濘的雨水再一次打濕了我的頭髮,手也被劃破了。鮮血沿著傷口流了出來,順著指尖滴落在泥水中,泥水被染紅了,它們交融在了一起。一陣鑽心的疼痛發散開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地站了起來。一股帶有些許溫有的液體從眼角流落,再一次與腳下的泥水,鮮血交融。
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終於在一片朦朧中找到了那兩隻遭受暴雨蹂躪的老鴨子,它們一動不動地蹲在屋簷下,全身的羽毛都被雨水打濕了,看得出來它們是逃到這兒來的。我解開綁在它們身上的繩子,它們卻怎麼也不肯走。我滿心疑惑,將它們抱了起來,這才發現,它們的身下是兩顆潔白圓潤,充滿生意的蛋。我訝異,這是一種怎樣的愛,一種怎樣的坦然啊。想著想著,一股帶有些許溫存的液體從眼角滴落下來,又一次與腳下這混濁的液體交融了。
我抱起兩隻老鴨子,把它們的蛋放在口袋裡,邁大步子向前。朦朧中,雨仍在下著,略顯傾盆之勢,重重地擊打著植物,他們各自彎著腰,像是年青的哨兵給予這年老的哨兵以最大的敬意。
下了樓,我把鴨子放在客房的地板上,找來了一個低箱,鋪了一層發黃的稻草,小心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兩個潔白的蛋,輕輕地平放在稻草上。兩隻鴨子抖了抖羽毛上的雨水,一瘸一拐地走向低箱。地面上是點滴鮮紅的血液,放著別樣的光芒。我再次詫異了,趕忙把它們抱了起來,仔細察看它們的腳。它們的腳上有幾個不大不小的口子,滲著溫存的液體,興許是剛才逃難時不小心劃傷的。我找來藥品,幫它們包紮,它們的腳時不時地輕輕顫抖,血液滴落在我潔白的手臂上,帶著些許溫存,我那眼角又一次濕潤了。
它們是人類口中的食物,人們咀嚼著它們的骨頭,販賣它們的羽毛,撕咬著那還泛著鮮紅的肉。面對狂風暴雨,它們毅然保護著自己的孩子。即便生命終結,被人割斷喉嚨,開膛破肚,經高溫烹製,赤身裸體地被端上餐桌的一瞬,都是這般坦然。不悲不亢,不哭不泣。這是一種別樣的高貴,一種多數人難以擁有的品質。
天依舊朦朧,大雨滂沱,我靜靜地注視著兩隻鴨子,它們一動不動地蹲著,紙箱裡,那兩隻潔白的蛋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