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是要夾帶點絲竹的聲音,你只細細一聽,就總能辨出個曲調音色來。就譬如說這三月的細雨吧,柔柔的、綿綿的,輕灑在新長的芽上,綻開的花裡,橫睡到輕煙的江上,迷濛的草間,總讓人想起那樓裡亭台嗚嗚咽咽的二胡,或是簫聲。再說這仲夏午後的瓢潑大雨,聲聲鏗然,每一個雨點都擲地有聲,辟里啪啦的,由不得你不想起那銅琵琶胡板琴來。還有那秋雨、夜雨、急雨、暴雨,諸如此類夾帶了天生的絲竹來的雨實在太多了,多得讓人數不過來,惟有一到下雨時節便開窗靜聽,仰臉觀望,看風是怎麼撥弄那雨絲的,竟弄出如此天籟之音。
是誰說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記不得了,當時也就一笑付之罷了。現在想起來,又忽而記起戴望舒雨巷裡的那把油紙傘,和那太息一般的眼光,就越來越覺得對了,到最後,想起那個叫“出水芙蓉”的詞兒來,就終於對了。朱自清《荷塘月色》裡是把“裊娜的來著的”,“羞澀地打著朵兒的”“白花”比作了“剛出浴的美人”,這也正應了剛才的那個詞兒——“出水芙蓉”。
芙蓉是美的,但不是每一位女子都如芙蓉那般嫻靜,永遠那般亭亭玉立。所以,芙蓉不能概括了所有女子。還是水好,凡是女子,一個個都是水靈清秀,走起路來也是娉娉婷婷。水固然是好了,可一想到說話的時候就覺不是個味兒了,再一記起那些女子們的眼睛的時候就更不行了。女子的眼睛,在水裡恐怕永遠也只能是一潭秋水,永遠那麼寧靜,永遠那麼清澈。而女子的眼睛不是這樣的,她們的眼睛會流淚,她們的眼睛還會說話。談到說話,除了涓涓的溪流而外,水能講的大都是些男兒的豪言壯語,所以這水也不盡能把女兒說完。
雨,還是雨好。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有雨的相伴,春有春雨、谷雨,夏有梅雨、急雨,秋有秋雨、夜雨,冬有寒雨、凍雨,反正一年裡頭總也少不了雨的存在。雨,雨下的有輕重、緩急、疏密之分,略一變化,就又是另一番景象,如女子那千變萬化的臉,生得出無窮的趣味來。再又,雨總是要打在芭蕉葉面、花園裡、青石板上的,每打在一處都能奏出不同的曲子來,這是無論哪一種樂器都比不了的,如女子的聲音一般時刻變幻,卻又永遠無窮無盡。還有女子的眼睛,那會說話的眼睛,只有雨絲比得了,當你與雨絲對視時你會發現,原來它和女子的眼睛一般深情脈脈而又絮絮叨叨,久了,你又會發現你們不是在對視,而是在對話,在雨,絲絲如語,講述女子一生的故事,無窮無盡地講著。
把女子比作雨是好的,因為女子總是從雨中走來的較為美麗,更為清新。雨中的傘,傘下的女子,會讓人想起每一條雨巷,能讓人記起每一道太息般的眼光。雨的聲音就是女子的聲音,當你走近,請你細聽,聽那雨的聲音,聽那雨打在傘上的聲音,那,那就是女子的聲音,她們用每一個雨點發音,用每一片雨腳講話,傘只是她們的一架琴而已,一架萬音琴,隨雨點的疏密緊緩為它的女主人傳達心中的愉悅歡樂,抑或惆悵悲憫。
雨,窗外還有雨的眼睛,窗台下面匆匆滑過的一把把傘,傘下有許多女子,她們從雨中來,又從雨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