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姿態,美得高貴,美得繾綣,美得綿延。她低頭細數,脆弱的膝蓋跪在水泥地上。
落如飛花,洋洋灑灑,漫天雪白。晨光微露,安詳而安謐的農村,沒有勞作,沒有雞犬,唯有冷冷的、冷冷的雪。
起床後,已然不見她的身影。我急了,這樣冷的天,她在幹什麼?她走到一扇門前,門扉半掩,裡面好像有個人。輕推,乍一看,是奶奶。她半跪在地上,枯瘦的手輕輕地揮動,她腳邊有個籃子,她在裡面尋著什麼。
她的膝蓋一直跪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輕輕地,輕輕地,我走近,我不敢驚擾,不敢讓她起身,只得輕輕移步,看看。
她是在選雞蛋。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好似有些握不住那雞蛋,卻又那般堅定,小心翼翼。輕輕地拿起,翻看後,再放下。她的手背上微微有些裂痕,拿起那些圓潤光滑的雞蛋時顯得異常清晰。她的手指也起褶皺,粗粗地,卻是皮包骨。她的膝蓋已有些抽動,幾次欲移動,卻又艱難地放棄。她的背微微弓著,彷彿只剩下一條脊樑骨。她的手還在輕顫,一個接一個的雞蛋從她的手中滑落。
她彷彿跪在雪地裡,她依舊堅持著「溫暖」,依舊堅持著愛。
任憑我再怎樣不敢擾了她的愛,我也忍受不了,快步走上前將她扶起,淚卻落在心裡。
她的姿態溫柔到繾綣,而寒冷只是刻骨地吞噬了她的滄桑;而那溫暖太重,讓我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他們的姿態是匍匐,是忠誠,是信仰。
千年一歎,驀地一拜。幾千年的延續,幾千年的忠貞不渝。起身,匍匐,再起身,在原來的位置磕長頭。頭疊在雙手之上,用虔誠的信仰參悟。驀然聽見的箴言,是他們的祈福。
起身,雙手疊合,磕長頭匍匐在山路。那姿態,美得虔誠;那姿態,美得感動。
他們的姿態,是挺立,是堅貞。
一棵樹,絕非仰賴人類讚美的目光。他們是森林裡的一隻鳥,肆意舒展;他們即使想變成俊秀飄逸的模樣,也不會在人類的桎梏下,艱難攀巖;他們的根緊握在土裡,他的身軀永遠直立,即使寒風,即使冷雨,他們自由地生長,長出枝丫,長出綠葉,一直挺拔。
他們絕非一幅水墨畫,任人們閒暇時肆意品評,他們情感高貴,慾望自由,他們的堅貞令我垂淚。
那些姿態,美得剛勁,美得古樸,如花影搖曳,光影斑駁,令我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