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去過北京。更別說北平。
新佈置的作文題關於生死。修短隨化,終期於盡。來自於蘭亭集序的主題。
蘭亭集序。背的時候及焦躁。很不喜歡很不喜歡很不喜歡內容。不斷不斷的碎碎念,把文字和排序印到腦子裡。於是很貼切的體驗到把明明不喜歡的東西強刻到心裡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之所以討厭他,只是因為我很像他。
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在午睡的時候伏在媽的背上哭得稀里嘩啦。陽光熾烈而濃熱,黏黏膩膩地從窗口流進來。薄薄的被子胡亂蓋在身上,回想場景的時候,自己如同一個旁觀者,比現在的自己小得多單純得多的自己趴在床上,肩膀抖動,被子被拉扯出長長短短的形狀,像是不斷拉動的手風琴,扯出悲涼而痛苦的聲音。
其實是因為做了很簡單的算術題。
現在10歲。媽媽46歲。媽媽長命百歲,那麼還有54年。
怎麼辦,只有54年。
54,就是這個數字。把粘稠而甜膩的陽光曬成糖霜,一層層裹在心上。後來媽媽問原因,我告訴說,想到腿上的疤,覺得很傷心。媽媽顯然沒有懷疑過。這事情還跟其他人講過很多遍。現今痕印已淡,可是那件事情。就如同冬日裡狠狠吞下的冰淇淋,順順利利地滑入胃裡然後認真而尖銳地發射疼痛。
其實真的不是個孝順的孩子。
特別是現在。跟他們講話會很不耐煩。很多時候做很多違背他們的事情。學習不努力。對他們的疼痛和傷病也愈加無動於衷。是可以用無情來形容的行為。
媽媽的身體不很好。
或者很不好。
數年前的時候,媽去醫院查病。
醫生發下來的膽子上面有兩個字讀作腫瘤。我跟爸去接媽的時候看到她站在白色醫院大樓的門口,身後是車子來來往往地川流而過。紫荊和木棉開得很繁盛。她站在門口。
她一直在哭。
一直一直。
回家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進浴室洗澡。水聲嘩啦嘩啦響得空曠而單調。我坐在門口,心情起伏淡定。我怕會出事。但是我以為坐在門口媽就不會出事。媽媽出來的時候眼睛很紅,什麼話也沒有說躺倒了雙人床上。我站在門口。
靠在門邊。從狹淺的門縫,望進去。被子一直是一樣的形狀。於是心頭懸啊懸啊。終於媽媽翻了個身,被子畫出溫潤的圓。
我轉回身來,背刻著門輒的形狀,重重的,重重的。
墮下去。
當然後來查出來是良性腫瘤。
住了幾天院之後就出院了。
後來也就沒有再想及這個事情。還是會講笑話。繼續頂嘴。偶爾不吃飯。
只是在家人午睡的時候,會很認真地盯著他們的肚子看。看他們的衣服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然後就繼續講笑話頂嘴看電視。
有些時候覺得自己的生活真像是部電視劇。
主角是我,配角是我,攝影是我,燈光是我。可是編劇不是我。
只是在不斷地走,按原本設定的路徑走得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對於下一步很堅定,可是下一站永遠在我未知的方向。
外公去世的前一天和媽媽坐著姨爹的車繞著城跑,要買鞭炮和火燭。同時要去外公和外婆住的地方把外公的壽衣拿到舅舅家。
知道為還活著的,還在跟自己笑的,還在關心自己,還在叫我葉葉的人準備後事是怎樣的感覺嗎無力而絕望。我還記得走在狹長而空蕩的樓梯上,我的樣子,兩根辮子甩啊甩啊,我垂頭走路,拳頭攥得死緊。不斷地問媽媽。
“媽媽,為什麼要來拿這個”
“媽媽,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媽媽,只是準備而已,肯定用不了是不是”
不斷不斷的問。用質問來消除疑問。
第二天的時候早早地趕到舅舅家。小舅媽說炒飯,問我要吃蛋炒飯還是肉絲飯。我說要肉絲,還要辣椒。從外公的房間出來,站在床頭上,正對著外公的臉。消瘦而單薄。他說:“葉葉,快去吃東西了。”我很聽話的出去,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隨後一蹦三跳地到廚房,端了飯坐到高高的電火箱裡。扒了兩口飯。然後就聽見小舅媽的聲音。
“爸爸!”
“爸爸!”
我放下碗衝到房間,看見氧氣管還在,外公的眼睛艱難地睜啊,睜啊。最後重重地垂了下去。
重重的。垂了下去。
其實我多麼希望外公跟我說很多語重心長的話啊。可是外公跟我說的話是:“葉葉,快去吃飯。”
就像,他不會離開一樣。
就像他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一樣。
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丟失的布娃娃,弄丟的筆蓋,被偷的手機,掉在地上的棒棒糖。
還有,離開的親人。
我真的還沒有去過北京。
不過我希望那裡是一大片平原。我可以看到我走的路。身旁的人被我緊緊地挽在手上。從未離開也不會離開。
北方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