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歲的年紀,走過的路歪歪斜斜,生命中經歷過的人和事,都層層重疊在記憶的暗箱裡。在某天突然翻起那泛黃的老舊時光,倏地淚流滿面,不為別的,只因青春已將過往刻入年華。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從未查閱到有父母這一名詞,是奶奶告訴我說,在我一歲生日的前一天,父母將我扔給她,就外出打工了。我難以想像八月十七那天,父親是如何扛著行李和母親一步一步走出家門的。第二天晚上的月亮,亙古不變,圓滿得像個白玉盤。
姐姐比我大六歲,這是一個關乎年代的年齡差。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和姐姐的年齡相差為六,而奶奶對我們倆的態度卻相差上萬。奶奶看著我總是樂呵呵的,她的臉都笑成了一朵花。
記憶中有那麼一次,趁著奶奶不在家,我和姐姐溜到哥哥家去看一小會兒電視,那是左鄰右舍唯一的電視機。不料還是被奶奶發現了。稍遠處,我便看見她疾步走向我們,她肥碩的手裡緊握著家裡掃地的最大的掃帚,活像個威嚴的女將軍。我的心像個彈力十足的籃球,胡亂跳個不停。當她走到我面前,我和哥哥同時轉身注意到了她,她一看到我們哥倆,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揚,在和她眼神交匯的剎那,我分明看見她眼裡充滿慈愛。
奶奶像個幽靈一般,忽的竄到姐姐身後,而此時,姐姐還沉醉在暖心的電視劇中。突然,奶奶一把抓住了姐姐的馬尾辮,使勁一拽,姐姐從高板凳上猛摔下來,當那骯髒的掃帚惡狠狠地掃過姐姐身上的時候,姐姐立即回過神來,並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慘叫,那哭喊聲就跟電視劇裡演的一樣,攝人心魂。而這卻是真的。
無論姐姐怎麼求饒,奶奶也不肯撒手,姐姐就像一個戰敗的小兵,而她的戰敗,卻讓旁觀者感到錐心之痛。無奈之下,姐姐爬著鑽進了鄰近的床下,那是奶奶的掃帚無法觸及的地方,奶奶的掃帚便停止了運動,而牙齒開始鬥爭,嘴皮子也開始動個不停。奶奶的高音賽過了電視機的擴音器,不絕於耳。
待奶奶的叫罵聲漸行漸遠後姐姐仍就在床下抽泣著,怯怯地叫著:媽媽、媽媽……
為什麼奶奶要這樣對待我的親姐姐?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當時沒有勇敢地站出來保護姐姐,而是做個旁觀者?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痛恨自己的懦弱,我寧願被打的人是我。奶奶那莫名的偏愛讓我產生負罪感,我開始對姐姐滿懷歉意。
姐姐以優異的成績初中畢業,我們所有人都真實地設想著她升入高中、大學,設想著她的錦繡前程,她也沉浸其中。但事與願相違。奶奶認為女孩子讀書沒用,只要會認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讀書應該讓給男孩子來做,更何況當時家境不好。奶奶的專行獨斷誰說都沒用,即使是媽媽。姐姐默默地承受著奶奶的安排,什麼都沒說,也不敢說。
順從奶奶的意願,那年冬天,剛過完大年,姐姐就隻身一人離家打工。那年,她也正好十六歲,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本該婷婷玉立的她,變得比常人瘦小,看起來還像個孩子,或許她本就是。姐姐從未離開過家,離家最遠的距離也就是到外婆家。社會的複雜,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汪洋大海,對於一個初涉世事的女孩子來說,誰也無法預知等待她的將是什麼。
姐姐臨行的那天,我問她是否會回來,她抬起頭,凝視著天邊飄動的雲霞,耀眼的餘暉刺痛了她的雙眼,她的眼裡氤氳著霧氣。她說:會的,一定會的。她還說,她會為我掙很多的錢,讓我讀書不用發愁……
身雖在外,姐姐的心卻仍記掛著家裡,經常往家裡打電話。她說,她過得很好,每天閒著也能掙錢,很快我們就會有花不完的錢。我不相信。突然有一天,媽媽打來電話,奶奶接完電話後臉色大變,急忙拿著珍藏多年的存折,一路跑向銀行。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姐姐被騙入了傳銷集團,需要一大筆錢,才能脫身。
我很難想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是如何經受著這不公的一切。我知道她是被錢沖昏了頭,才會被別人洗腦,認為傳銷能發大財。為了錢?為了我吧……
我的負罪感,肆無忌憚地增長著,壓得我喘不過氣。
幾年後,奶奶病危,姐姐聞訊後,立即趕回家。她一直守在奶奶身旁,哪兒也不肯去。奶奶那枯枝般的手,緊緊地握著姐姐的手,握得很緊,生怕失去似的。並不住地用手撫著姐姐那金色的馬尾辮。摸著,摸著,奶奶就哭了,說她一生做了一件大錯事……
姐姐回來幾天後,奶奶就走了,別人都說她死時臉上還掛著笑容。
我問姐姐,恨不恨奶奶當初那樣對待她,她沉下頭,冷靜地說,開始是有點恨,後來就不恨了。
我不敢問她,是否恨過我。而這段灰色的過往,也一直積壓在我記憶的暗箱裡。
多年後,我和同齡的好友提起這件事,他說,他奶奶也是這樣疼惜男孩,歧視女孩。
後來,我不對人提起這件事,因為我終於明白,那不只發生在一個人身上,那是老一代人的通病,他們都被一種封建傳統觀念束縛著……
青春,給了姐姐疼痛,給了我刻入心骨的歉意。
每個人都有一段難忘的青春舊事,或喜,或悲,或相同,或迥異,但不管怎的,終可肯定,我們的青春,樂不生悲,哀而不傷。
青春,是一把鋒利的刻刀,鐫刻著屬於每一個人的青春年華,蝕去的是腐質,留存的才是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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