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來的陰雨朦朧了晚春濃艷的芬芳,我獨自來到寂靜的窗前,看著滿目憔悴的容顏在陰沉的泥土上泛著點點淚光,如此慘淡,如此淒涼。突然,一片鮮紅打破我在雨季裡感傷的歎喟。那是石榴花在這失落的季節寂靜開放,那顏色如火一樣炫麗,沒有玫瑰的嬌柔,也沒有茉莉的馨香,卻在樸素中不失一種王者的高貴與孤獨。於是我才知道,有一種美,是在孤寂的夜空中守望心中倒映的月光,不讓光明被漆黑的墨色浸染,在蒼宇從失色的夜幕邁入渾沌的黎明前一刻,用世間最樸實簡單的方式燃起天邊粉紅的朝霞。
那火紅的石榴花在陰雨中綻放,那令人激動而肅目的色彩讓我感觸到一個莊嚴而浪漫的時代——盛唐。於是,我翻開那在歷史記憶深處早已褪色的畫卷——仕女圖。在那早已被風塵剝逝的殘花碎瓣中,一群衣冠華麗的女子正策馬踏歌而來。在這群紅裙妒殺石榴花的嬌艷袖影當中,我看見一個端莊賢雅的少女在繡滿牡丹的深閣中靜靜凝望。
是閨院護花的繡女麼?是鏡中窺月的靜夜思婦麼?在那玉帶婉歌、詩意縱橫的歲月裡,眾人對你的期望是瑤台舞月,博得龍顏一悅。而你卻偏偏傲然,生前要鳳首罩龍頭,身後要留功過後人說。於是你注定要寂寞。
我知道,男子如光,女子如水,男子的光芒在水面上映射,將流水所有的靈動與清澈都統統掩埋。我也知道,盛唐長安的天空一定遼遠到長城的盡頭,激盪的霓裳羽衣舞終究舞不盡你的才情與雄心。在那雨染花衫的夜裡,你的夢早已飛出深遠的大明宮,奔向清幽的昭陵,駕著已沉睡地宮的白蹄烏,飛馳向大漠無邊的盡頭。我想拾起你在雨中遺落的繡絹,卻在指尖觸摸到石榴花散落的溫度,那浸濕的火焰是你寂默的心在靜謐的空氣中緩緩燃燒。在那激情洋溢的年代中,為何筆墨上飛揚的都只是男子的不羈與豪放,女子的才情與期盼卻只能化作雕滿秋菊的窗前一曲淒婉的離歌。在那超越了輝煌的時代裡,你的身影注定會比那個時代走得更加遙遠。
我走進那曾撒遍牡丹的古都的幽夢中,那失落千年的皇城已只剩半壁紅妝在風雨中追憶往昔的繁華,卻在殘缺中絲毫不失昔日的偉岸與莊嚴。我想撫摸那冰涼的石窟上風化的威儀,因為那佛陀博大的身軀上承載了你的寬廣與高度。誰的夢像天闕,萬方奏樂?誰的歌像天涯,冷月邊關?誰的愛像長空,普照蒼生?
在那女子都逆來順受的朝代,為何唯獨你的心耐不住寂寞,敢與男子爭鋒,與飛天共舞,為何唯有你敢直面男權的至尊與傲慢,冷眼萬世的輕蔑與詆毀?於是,我橫劍直指乾陵,那隱藏在蒼山密林之間的一塊突兀的石碑停滯了我急促的腳步。那銘記了一段威嚴的豐碑竟是如此蒼白,卻在蒼白間用一種超然的淡定將我劍鋒上的清霜點點融化,凝成一滴沉浸萬古的淚水墜落,在青石上落開片片瑩光。有一種高度,是在飽受孤獨的磨礪與萬生的嘲弄,用一種灑脫的美向著世人疑惑的目光,讓他們仰望,讓他們沉思。
窗外陰雨已息,石榴花依舊艷紅,那嬌艷的花瓣上沾著純潔而高貴的淚水,在微風中舞動自己晚春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