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逃,無論是現實,還是夢魘。
他時常夢見自己在一片湛藍的色彩中游著,努力尋找遺失的彼岸。而那浩瀚的海卻不似於漁缸,稍一擺尾便能觸及邊緣。他就這樣游啊游啊,肺部被源源不斷的湧潮壓得難以呼吸。身後似乎有什麼在追著他,而他卻怎麼也看不到迷宮的出口。直到最後他掙扎著吐出僅剩的一口生命之氧,太陽的光撒在近在咫尺的海平面上,點綴出斑駁的金色的光影。他眼睜睜得看著那個氣泡搖曳著向上浮動,帶著他絕望的眼神在光線下毫無徵兆地失了蹤跡。
然後他就醒了,新一天的陽光穿過窗簾直逼他的胸膛,如同夢境中壓抑肺部的潮。
他起身拉開窗簾,呼吸的時候胸口一陣刺痛。
街道上人頭攢動。
他被擠在人群中努力地逃,感覺自己似乎被壓縮成了一隻沙丁魚罐頭。
他又一次在城市中心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處找不見自己的去向。四周圍的人群急匆匆得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沒有人注意到他。猶豫迷茫之際他突然想起初到這個城市時的那個冬季。那年他大學畢業,帶著所有年輕人懵懂的驕傲想來拼出一番“事業”。而如今大學生在街上隨手能撈一大把,四處碰壁後他終於放下了當初的野心當初的傲慢,蝸居成了一名僅夠吃飽三餐的辦事員。沒有加薪沒有獎金,拚死拚活也不會有幾個人看見。於是他開始逃,開始疑惑,自己來這兒的初衷,只是為了填飽肚子麼?!
他給自己大學時的同窗寫信,信中說我每晚都會溺死在自己的夢裡,被洶湧而來的海潮壓得透不過氣來。於是我買了一把沒有子彈無法上膛的槍,每晚臨睡前,衝著自己來一下,好讓我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同窗回信問,你是何時候頹廢成如此這般?
這句話此時又在他耳邊蕩了起來,砸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上方,傳來空洞冷漠的回音。
於是他捏緊了上衣口袋裡的信封,忘記去擔心手掌中的汗漬會不會模糊了信封上“辭呈”的字樣。
我不要再逃。他對自己說。
坐在寫字樓裡的老闆客套地挽留了幾句,甚至還提出了加薪。他望著老闆堆笑的臉小小地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心不要再為錢而活。
走出寫字樓的時候他看見原老闆的秘書正慌慌張張地將招聘啟示貼出大門,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已預謀妥帖。他笑了一下,早冬的陽光照耀著胸膛,他感覺自己的肺正在不停得舒張,舒張。
他走進公共電話亭,給遠在鄉郊的母親去了一個電話。他說媽,我明天就回去。
這個物質的年代,他終於可以離開。
錢和物在逼迫著他的逃亡,而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放下了這個擔子。
家中的暖炕,一定不會再讓自己做那種溺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