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屋三易其主後,祖母與我終於回來。
七十年代老樓的一樓,外搭一方小院。
祖母敲開了紅門,開門的是陌生的身影。
屋子的結構沒變,
其它一切都變了。
早年那盞黯淡的百合琉璃燈,如今富麗堂皇地掛在屋頂。
原本淡墨山水畫般的壁紙,現在一律灰白。
一台彩電擱在記憶中那台滋滋作響的黑白電視的地方。
一圈皮沙發圍坐在牆邊。
裡屋也一樣,
吱吱嘰嘰的紅木床改頭換面成了席夢思。
為祖父的書法貢獻了多年的舊寫字檯也被電腦桌取而代之。
一切都變了,
一切都不見了。
包括壁櫥,八仙桌,籐椅,木窗欞……
連門檻也不見了。
除了未粉刷乾淨的牆上尚有祖父幾滴濃濃淡淡的墨印。
當然還有小院,
小院更不如人意。
院中除了舊家什就是破爛,
都長滿了青苔。
一摞摞地堆著木櫃子、木椅子、木桌子、木凳子、木箱子。
牆角養的一大缸荷花,只剩下一圈青黑色的苔痕,一地的碎瓦片。
就連牆外那幾株高大如華蓋的梧桐,也只剩下幾棵稀疏零落的枝條與幾片零零散散的葉,
活脫脫像呻吟的病人。
我無法說這樣的老屋好,也無法說它壞。
只是祖母望著老屋的眼神,像望著一個陌生人。
臨走的時候,祖母向新主問了幾句:
“原來住在這兒的張家呢?”
“幾年前搬了。”
“對門的張叔張姨呢?”
“前幾年就死了。”
祖母默然。
我想,時間的確是無所不能的。
它帶走了許多,又帶來許多。
這從祖母眼角日益黯淡的光華與日漸加深的皺紋就可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