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心兒原本不是孤兒。只由她的父母親狠心地拋下這無辜的女兒,似乎不知緣何;也不知緣何,心兒心裡總還有他們的影子。
還是——我還是忘不了那段春秋。
還記得我第一次發現她時,她一個人蹲在路邊,埋沒著螓首嗚咽。我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問她哭什麼。她說,她自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我的心一下兒軟下來,緊接著又試探地問她:“有什麼可以幫你的——我盡量幫到你吧。”“不了!”她毅然決然地衝我撒手以示拒絕,言辭冷漠得可憐:“我在這有租房,不用麻煩了!”餘音未散,她的背影卻早已抽離了我的眼幕。
地上貌似無意有意地剩餘下一隻蒼白的千紙鶴,鶴身“繡”著:心兒。
從前我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更別說些些許許值得一探的新鮮興趣了;然而“心兒”把一切都融化了,尤其是我單調僵硬的生活。
又是在熟悉的路口。這次,她沒有蹲著哭泣,也不再繃緊著面孔;我老遠就看見一個微笑帶春的天使呢。當我靠近她時,我亮出了“心兒”的紙鶴,她“撲哧”地嗔笑出來,轉又平靜地對我說:“既然你都知道了,就送給你吧。”她忽而靈動地朝我閃了閃眼睛。還真是很可愛的呢!
“交個朋友吧!”真難以設想是否是心有靈犀的回歸,我們異口同聲且同時問到對方。
“質子,十七歲。”“心兒,十六歲。”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笑話、自由、天真,無所不在。
然而,悲苦的命途潛伏在黃昏的背後。當夕陽抹盡最後的輝芒,我的慘劇不可避免的釀成了,對心兒也算是不小的衝擊。
“邢志昊,給我上來,看我們怎麼收拾你!”只見我媽在四樓窗口向外直伸脖頸,一探我的究竟吧。心兒的手,一下子塞進了衣袋裡,身體微微戰慄著。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叛逆地反駁道:“我才不去呢!天黑了再說!”
倏地,心兒的手扯住我的衣袖,細聲細氣勸我說道:“她找你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兒——既然是你犯了的錯,總要自己學會去承受相應的苦痛的吧。做爸媽的,是決不會下得去手的,我們相信他們,好麼?”
“我懂,可是——啊哇啦!”後腦勺乍地吃了一記“毛栗子”。原來是老爸“恩賜”給我的,真的很難得。“小赤棺材,介小娘魚啥人啊?啊?!”心兒也一同和我目睹著老爸喘著粗氣、氣急敗壞地發施下淫威來。“小娘魚!手給我放開來!覅碰阿拉兒子!”他準是鎖定住了心兒的纖纖玉指沾染過指紋的袖子。可此刻我猛生出一種意思來:由我來接受天使的指紋,不更該是一種莫大的褻瀆麼?
“手!手!”小心兒嚇得抽離於瞬間,可她並未倉皇離開,而是和我對了對眼神,繼而又凝視了老爸,愣了三五秒,再靜靜地朝著三幢樓走過去。
“小赤棺材,還伐給我家去!再看伊!再看!”他不由分說,拎著我手就望遙遠的二十一幢樓奔過去。
老爸,你可快醒醒吧!
其實,心兒,就這樣能和你相識一場,便安好,便是晴天。
(二)
而有一天,老爸真的病了,而且病得蠻重的,“醒過來”便真成我所期待的,更是全家的期待。
有天百無聊賴之餘,忽又想重新摭拾起記憶的碎片。又想故地重遊,故人重逢。
“質子,是你嗎?”我垂頭喪氣地走原本的路,這具牽強的行屍走肉偏巧被“心兒”——最熟悉的新世界的朋友碰到,“有什麼煩心事兒嗎?看你一副灰頭土臉、頹廢消沉的模樣!”“我。。。我。。。好吧,是我爸住院了。”
“這樣麼——看我能有什麼可幫到你的——”只見她流露出一份慇勤的笑容來。
“嗯——那次。。。我還沒為那天我爸——我還沒為因我而造成的事兒,給你這麼大的傷害而尋求你的寬恕呢!一定是我,都是我的錯,以致我爸是這麼給氣出病來了吧。”
“振作點,不要太自責了——本身要不是我的出現的話——好吧,我想我們目前所能做的,便是為你爸祈福禱安。”我沒有再說話,興許自認為不夠資格,只是對她會意地點點頭,最後下意識地原路返回家中。
當天,我幾乎是無所事事,主要時間在枕上打發。夢到的也都是關於自己的事。
翌晨,奇妙地發現門口多出一隻大箱子,紙箱裡滿是繽紛的千紙鶴,七百隻八百隻數不清的樣子,比起我枕邊的那只“心兒”的紙鶴而言。
“心兒,謝謝你!”我趴在四樓窗口,朝三幢樓三樓的角度激越吶喊;不知緣何,心頭交集著感激並同愧怍與渴慕。耳頰處泛些紅澤出來。
忍不住,我還是決心數著心兒“智慧的結晶”。“一隻,兩隻,三隻……”
……
“一……一千隻!”我訝異地叫了出來,“一千隻!居然!”
訝異繼而變得神秘些了,突然發覺箱底安睡著一封精緻的信箋,信箋上用水筆繪著兩顆星星,另附“給我唯一的好朋友——質子”。我激動地打開了它:
致我生命中的“都教授”:
質子,當你數完第一千隻千紙鶴時,我想我已經離開了虹橋國際機場了。你一定會納悶:機場?甚至是我,心兒?其實是我騙了你、傷害到你,至始至終;我不能算是你真正的朋友,甚至配不上你週遭最美的過客。心照不宣,我實在做不到……我根本就不是孤兒,只是我沒有遇到好好愛我的父母,他們那天去美國快活,把我扔在這裡……可畢竟,他們是我這輩子可依靠的至親,儘管我們的關係已經佈滿裂縫;畢竟,我也從你身上看到多麼呵護你的好爸媽,愛你是至微至密的。說實話,我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說,還是蠻羨慕你的。好好珍惜彼此吧!
我們也相知相識了一場,現在相離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我在美國會過得很好,你該替我高興,不是嗎?我們的友誼永遠有晴空,不是嗎?
二一四年四月八日
我,只是你生命中匆匆而過的“千頌伊”
情化濃愁至深處,熱淚已滑過臉龐,濕潤每一方寸激動的皮膚。
我久久不能放下信箋,久久無以釋懷。
(三)
依昔我的印象中,那次到了暮春的四月八號,我心裡的她的形象彷彿成熟了幾個檔次;而每過農曆八月十五,發現自己越顯得稚嫩了一些。
恐怕,只有當一個懵懂頑童活到了十八歲,等到了那年四月份的雨季,他才可了悟自己成讖的心意:我只是她週遭邂逅的第一位“都敏俊”,而她卻是人世間惟有的“千頌伊”。
“願我,願我將夢裡的心上的你,喻作是來自星星的愛神與天使的結晶吧!”
“願我,願我自況是愛神的靈魂、隱形的天使之翼吧!”
高一: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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