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忽然想去走走,吹吹風。一個人在上海的日子裡,常會突發奇想,做一些與這個快節奏的城市格格不入的事。
沿著聚豐源路緩步而行,無所謂終點。若硬要說有什麼目的,等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也許是個不錯的借口。道旁常有些小販,賣些便宜的食物,今天卻似約好了般,一股腦不見了。寬闊的大街好像新春裡缺了紅頭繩裝點的古代女子,頓時顯得寂寞而無聊。再走幾步,卻見一群人圍著個小攤子。我想定是有事情發生了。
中國就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永遠少不了看客,於是我們似乎也能反過來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看客永遠出現在出事的地方。
被圍在中央的是一個奇怪的人,這也是我住足的原因。就好像其他小販一樣,他推著輛有些破舊的板車,車上放著爐子和一些材料,爐子上搭著個平底鍋,鍋裡還烙著蛋餅。鍋是質量很好的不銹鋼做的,搭在煤球火爐上好像一個金髮碧眼的歐洲人穿了件中式長衫。他穿著一身十分得體標準的廚師裝,白色衣服和高高聳立的白帽子與他推的那輛破舊的小車放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就好像古代落魄的文人還偏生要穿雙謝公屐望月吟詩一般。那人年紀不大,手持個不銹鋼鍋鏟,低頭撥弄著鍋裡的蛋餅。傍邊站著幾個帶著袖章的人,反覆遊說著什麼。我站在不遠處,袖章上“市容”兩個大字映入我眼,事情似乎分外明顯了。
這種事情每天都在各處發生,我曾遇到過幾次,小販眼裡一瞬間的倉皇,就這麼定格在記憶裡,老是揮之不去。我終於明白這條街上那些小販去了哪裡,被逮到的這個人只是個倒霉的新來者。
結果毫無懸念,那個奇怪的小販爭辯幾句便被迫離開了。看他慢步推車離開,我的腦海裡忽然萌發出一個詞,驅逐。為了市容,要驅逐一些有損市容的人。這個我明白。但是如果深入想下去,又感到結果索然無味。那些被驅逐的人又怎麼辦呢?那些人還是要吃飯,還是要生存的。結果是他們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躲避開燈光,去到看不見的黑暗中。問題根本沒有解決,甚至說,它在一個看不見的地方更加惡化了。中國人有句古話,眼不見為淨。但是難道看不見就真的不存在了麼?眼不見為淨,這種想法似乎和掩耳盜鈴的人一樣的天真。偏生這種天真卻廣泛存在於當下。
五十年代初,人們以為痛批馬寅初,就可以根本解決中國的人口問題,現在看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當下,那些人又以為只要驅逐這些做點小生意養家餬口的人,就可以根本改善上海市市容。不過是把戲台上的燈開足了瓦數,顯得台下更加黑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