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經歷了三個不同的人生階段,品嚐了不同生活滋味後,我對父親的稱呼也隨之改變。
小時候,我把父親叫「大」,「大」是我的玩伴。每至閒季或茶餘飯後,我經常拉著「大」的手和我玩,他充當「孩子頭」,在故鄉的老屋裡似乎還殘留著我們興高采烈地「玩」著的氣息,門前粗壯的老榆樹上似乎還保留著我們的玩笑聲,村外荒野中似乎還殘留著我們奔跑過的腳印。
「大」有時也給我講故事,讀兒歌……在我的心目中,他是那樣偉大,那樣隨和,他知道的很多,他的故事三汽車也拉不完,他認識的字幾間房也裝不下。
後來,我把父親叫「爸」。他對我的學業很關心,但從不強求。「爸」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了。那時我還小,不知「爸」為何那樣憂鬱。後來我才知道是家境不好的緣故。但他並不為此而把怒氣發洩到我們身上。「爸」很疼愛我這個唯一的兒子,他喜歡用粗糙的大手捏我的臉蛋,擰我的耳朵。我疼得哭出聲時,他卻呵呵地笑。從他的笑聲中我依稀地看到,不知何時他的額頭爬上了幾道淺淺的皺紋,他的頭髮也漸漸稀疏了,好像麥田中透出點點的土色。
我上了初中,每個週六放學回家時,他總是在莊邊等著我,我也一直很想念他。我學了朱自清的《背影》之後,我對父親的稱呼在作文上也變成了「父親」,也聯想起了他的背影:破舊的中山服、灰白的帽子、半駝的背與來回擺動的胳膊顯得極不協調,腳永遠撇得那樣的開。
再以後,父親變了,徹底地變了,在我做錯事後開始對我凶起來,以前民主的父親開始專制起來。但我確信一點,他對我的愛沒有變。可我還是盡量躲避他,討厭他成天的嘮叨,我和父親逐漸變得隔膜起來。
有一次我鼓足勇氣對父親說:「爸,別再給我錢了,我不想唸書了。」父親聽後深陷的眼睛射出兩把劍,刺得我眼睛發痛,我再也不敢正視他。父親一氣之下,順手拿了一根棒朝我腿上掄去,棒斷了。但我並沒有躲,我希望挨父親的打,不然我無奈的心會變得支離破碎。我想,這樣也會讓他的心好受一些。
歲月無情地流失,歷經滄桑和風雨的父親顯得老了。時光奪去了他光華的容顏,枯乾了他潤澤的頭髮,平添給他滿臉的溝痕,刻上了滿手榆樹皮樣的老繭。但做兒子的我再也沒有給過他一絲精神上的安慰,連一次滿意的微笑都沒給過。這給我心裡留下了久久的不安與可悲。
我的老父親,給了我一生領略不完的生活滋味。我喜歡「大」給我講的故事,我愛「爸」疼愛兒子的粗魯的動作,我永遠銘記「父親」抽醒我的一棒。他的故事是我一生讀不完的《聖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