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在香港的朋友家做客。她的奶奶八十多歲,是舊上海的金枝玉葉。
奶奶泡茶給我們喝。她用的是以前宮裡用過的瓷器。那杯茶我端在嘴邊,手是抖的——生怕自己不小心,給人家摔了。
奶奶笑著說:「茶器就是用來喝茶的,不能用算什麼茶器?」
她從櫃子裡拿出一隻做工精美、形狀奇特的茶杯,說那是兒子從一位景德鎮陶藝大師的手裡買的。
「美是美,但沒用,唇感很差,根本不能叫茶杯。茶杯是用來喝茶的呀,就像衣服是用來穿的、花瓶是用來插花的。這才是生活,其他的都是『行為藝術。『行為藝術,你懂嗎?」
我們忍不住大笑,北迴歸線以南潮熱的空氣忽然變得沒那麼濃密了。
我再端起茶杯時,沒了忐忑,安心地品味它杯口恰到好處的弧度與圓潤舒適的唇感。
那個下午,被作為一個重要的人生時刻,收錄在我的個人編年史中。
我學到了一個詞:唇感。茶具要講唇感,衣服、包包要講手感,住的地方則要有親近感。總之,我們所有的消費行為首先都是為了滿足自我感受,其次才是給別人看。
除去極少數只有觀賞性的物品,大多數東西的價值,都在於人對它的使用。使用感覺不好,也是一種用不起,說明它與你的價值取向、生活習慣不合。
任何東西,明碼實價的時候只是商品,有價格沒生命;只有被我們用過,才慢慢有了歲月的痕跡和因我們的生活習慣而留下來的特殊氣息。這時候,它便成了我們的一部分。
大到房子,小到發卡,擁有者都要問問自己:我會輕鬆而愉悅地使用它嗎?它可以陪伴我三年還是五年?有它陪伴的這段時光,我的人生會有怎樣好的變化?當你的周圍充滿了自己喜歡並且能充滿誠意地不斷使用的東西時,你的生命就像擁有許多好朋友一樣條理分明、不怕孤單。
我看過張愛玲的遺物展,無論手稿還是衣服,都打理得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幾頂假髮,烏黑的卷髮,款式相似卻有細微的區別,這很有張愛玲的風格。
她的晚年,在旁人眼裡是孤清寂寞的,但只要你看了她的那些衣服、假髮、泳鏡等,你就會明白世間的幸福並非只有兒孫繞膝這一種,還有一種幸福是你與喜歡的一切在一起。有人說她涼薄,她只是不那麼喜歡人罷了。涼薄的人不會有那些熱氣騰騰的印花裙和游泳鏡。最真實的她,都寫在她用過的物品上。
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用過的東西最清楚。在不斷地使用中,一件物品越來越像我們自己。你為物品負責的最好辦法是好好地去使用它。
當你以這樣的態度挑選商品時,你的眼界自然就開闊了,不容易衝動消費,也不容易被潮流左右。
有一天,你活成了自己,與那些你精心挑選、好好使用的東西一起,組成了一個富饒美好、參差多態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