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的鄉村是個貪睡的孩童,被大地母親溫柔地喚醒,還戀著冬日的安閒,更嚮往陽春的和煦,如約而至的總是這大好的光景。
街上濕漉漉的,行人寥寥無幾。向西眺望,總能看見一棵高大茂盛的老槐,屹立在一群矮
在我剛會記事的時候,回到過老家一次。那時姥爺還在中學教書,他看到我求學的眼神。便每天清晨5點半就起來,教我背詩學畫。他常常教育我:「長大了要好好學習,好好做人,千萬別老玩呀。」雖然每次我都答應他了,可不安世事的心啊,總把長輩的殷殷叮囑當作耳邊來去自如的風。
春天到來了,歸去來兮的燕子劃破了往日寂靜的蒼穹。讓人感到了生命的運動,萬物的復甦。凋零的花重開,傾倒的樹抽芽,世界彷彿換然一新。然而,門口的老槐卻和往日一樣寧靜。它不屈服於冬日的狂風,頑強地活到了今天,可以很自豪地吮吸春天的陽光雨露。老槐乾癟的樹皮像姥爺的皺紋一樣飽經滄桑。風起時,小樹搖搖晃晃,它依舊紋絲不動,靜靜地俯視身下追逐的孩子和歇腳的路人。我無法追溯關於老槐神神道道的傳說,只知多年來沒有一個村人敢攀上去,砍根小小的樹枝。
對於老槐的過去,我瞭解得太少,對於姥爺也是。聽母親說,姥爺在年輕的時候,頭髮就全白了。但是,除了姥爺自己,再也沒人知道他的頭髮是為什麼白的。我只知道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姥爺和姥姥因為是教師,所以受盡了苦難。後來,才好不容易過上現在的平淡生活。姥爺每天傍晚都站在老槐樹下,深深地歎息,並且在小聲嘀咕著什麼。我看到後,便跑去問姥姥。姥姥說,姥爺在向老槐訴說他年輕時的經歷。年幼的我感到十分奇怪,老槐怎能聽懂人話?姥姥卻說我還小,有些事是不會明白的。
永遠記得那一天,我養的蠶不知怎麼死了,悲傷在心中徘徊著。終於,我忍不住了,衝到飯桌前就哭了起來,連父母的安慰也無濟於事。後來,我心中突然出現了老槐的畫面,便搬了張小凳子,做在老槐樹下,聆聽著樹葉的沙沙聲。在那個位置能一眼望到小路的盡頭。這時,我覺得老槐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樣,於是我就把「蠶之死」這件事告訴了它。老槐好像能聽懂我的話一樣,用它那粗糟的樹枝輕撫著我的小腦袋。想必,姥爺也和我一樣把老槐當作自己的朋友吧。
夏天的到來,使老槐的枝葉顯得更茂盛了。我住的房間有一個小窗口,也是唯一的窗口,我卻一直喜歡趴在窗沿上向外張望,織滿眼簾的是一片令人醉心的綠,巨大的樹冠撐起一片化不開的濃郁,偶爾有陽光從枝葉的縫隙篩下來,也只是星星點點。銷聲匿跡許久的蟬兒,發出了第一聲鳴叫,宣告它在陽光下短促而難忘的時光的到來。
不知不覺中,我感到夏的腳步匆匆了,彷彿就在眨眼的一瞬間,秋就隨著涼爽的風,吹來了。秋給我的印象是金色的,因為莊稼、樹葉……到了秋天都成了金色的了。但是,老槐卻依然保持著往日濃郁的綠。
是冬天的腳步嗎?是的。它意味著我要回到南方上學了。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來到朝夕相處老槐樹下,告訴它我要走了。它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用沙沙的葉子聲,安慰我不要難過。我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終於,我走了……
八年過後,我又見到久違的老槐樹了。它看起來沒什麼變化,而我,長大了許多,姥爺也蒼老了許多。老槐依然很茂盛,粗壯的枝幹給了它自己不少的威風。我這一次回來,只能待兩天,馬上就要走了。心裡雖有些遺憾,但是,我很快還會再來的。
一晃,許許多多的日子只能在記憶的底片上閃現著原始的風景。我凝淚的回眸裡,仍找不出合適的字句去描述櫛風沐雨的老槐,面對它庇護下的一方憩園和樂土,我又該傾訴些什麼呢?它始終安詳地站在那兒,望著秋去春回和一歲歲生命的枯榮。我想,那深埋在地下的根系一定比裸露的枝幹還要蜷曲,還要結實,還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