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那段時光太美,以致我回想起來,錯了感覺,一直都篤定他是那般溫如風,柔如水。
那年,我五歲,他十八歲。
初次見他的那個畫面,若將他身後的背景細細考究了去,著實不怎麼美好:光禿禿的地面稀稀拉拉地綴著青黃不接的小草,小河裡的浮萍綠的有些骯髒感,河邊枝幹彎曲的古柳的枝幹上也沒幾片葉子,幾乎就是幾根綠線條罷了。只因他在樹下,溫文爾雅地笑著,清遠的眉目裡是滿滿的好看的溫暖,瞬間讓我盲了視覺,看不到了別的顏色,只覺得那天輕雲疏風,明媚得可以。
那時候他很高,小小的我習慣仰望他,就好像仰望天空一樣,帶著小小的崇敬與虔誠。我不信神,但我也不是無神論者,因為我一直認定他是天使:溫柔、儒雅,還有我認為的哲學。
他總會在河邊安靜地背冗長而生澀繞口的古文,河水似乎純淨地悠悠流轉著綠光。我很不安分地待在他身邊,時而搗搗螞蟻,時而扯扯小草,時而踢踢古柳。現在回想起來,都不禁啞然失笑,那樣一幅安靜而恬美的圖畫被我生生破壞,還真是煞風景的我呢。溫柔如他又怎會放任我在一邊無聊。他回頭輕輕對我招手,我就很“狗腿”的小跑過去。我知道,他又要講那個大美人林黛玉的故事了。
是的,我愛纏著他,煩著他。所以人們眼中總有一對奇怪的組合:十八歲的他謙和、安靜、儒雅;他身邊五歲的我,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左右,笑得“諂媚”,像麻雀一樣唧唧喳喳地鬧著他給我講故事,他也就無可奈何的答應,告訴我外國有個叫莎士比亞的人,這可把我樂壞了,大叫:“殺死你呀!”我笑得樂不可支,他也難得讓安靜如水的四十五度笑容扯成六十度,露出一排潔白如玉的牙齒,就像電視裡打的佳潔士廣告一樣。
他說,十九這個數字在外國是不吉利的。所以在我六歲,他十九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將他帶回了天堂——我一直這樣認為——他是偶落凡間的天使,他不過是回到了屬於他的地方。所以,連他的死似乎也充滿的溫情,就好像他一如既往地笑得安靜,輕輕的揉亂我一頭蓬鬆的短髮說,丫頭,要好好聽話哦。當阿姨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絕,當奶奶也抹眼淚,一疊聲說他是個好孩子時,我卻愣是沒擠出一滴眼淚。他是天使啊,他還存在啊,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看我的吧;他還會給他的丫頭講故事的吧;他還會揉亂我的短髮,說我不可以任性的吧;他還會在那條不怎麼美好的河邊背古文的吧;他還會的吧……我不能確定,但我堅信,幼稚而可笑地堅信,總有一天,我轉身,他會溫文爾雅地笑著說,丫頭,不要貪玩哦。
直到他“頭七”那天,我突然就那麼明白了,胸口空虛而難受,再也……再也……見不到了。在他的靈柩前,我“哇”的一聲放聲大哭,哭得稀哩嘩啦,眼淚像自來水一樣流個不停。
往昔太美,他太美,所以總忍不住在想念他的文章裡打下一串省略號,似乎這樣長而短的符號,能帶著我的思念一直延伸到天堂,告訴他:我想你了,我想你的故事了,我想你的溫柔了……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如果他願意的話,如果還能再相遇的話,我希望能叫他一聲“哥哥”。我虔誠地十指相扣,如果可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