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我咬得只剩半個的蘋果被我順手放在了窗台上,於是整個房間裡瀰漫著蘋果的香氣,略帶甘甜。窗子上蒙了一層水汽,依稀可見對面微量的燈光。夜也因為這層蒸汽模糊成了一團,室內顯得昏暗。牆角的檯燈發出的白光照亮了半間屋子,在另半面的牆壁投下曖昧的陰影。
我用手托著發燙的額頭,瞇起眼睛。我發現世界變得很虛幻。腦海裡的畫面不停動盪回放,隱約可見的是往來如梭的車流、人頭攢動的喧囂街道、講台上面帶病容的女教師、在中午的日光下所成一點的影子、一瓶喝剩一半的礦泉水。我過了幾天恍惚得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的日子。有一段光陰像是水中的投影,揉碎了還可以再聚攏,想要抓卻抓不到;只剩回憶,卻還使我自己深切地置疑。我笑了。我為自己的日子過成這樣的混沌感到相當的滑稽。於是我靠在床頭,半坐半躺在這個房間半黑半白的交界,發自內心地笑了。
為了掛我點滴用的藥瓶,他們摘掉了我那幅佔大半面牆的風景畫。因而曾經飽滿的屋子一下子空落了下來。我還記得那幅畫上安逸的風景:清溪,旁邊是傳統的鄉間小屋,四周種滿了粉紅淡紫的花樹。它們無意又似有心地遍佈大半個畫面,成了我房內少有的明艷顏色。後來那裡懸掛的藥瓶,在我偶爾習慣性地抬頭看去時還會讓我覺得意外,好像是原本掛在那裡的畫被揉成一團,捏成了個藥瓶的形狀;畫上的顏色混合成了瓶裡深色的液體,順著管子一滴滴的流進我的身體。
我以這個姿勢凝視窗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窗台上的半個蘋果從一開始紅白分明的清晰模樣漸漸暗成了玻璃上一個殘缺的剪影。我抬頭,視線翻越桌上凌亂不堪的書本堆,沿針管而上,穿過不甚明亮的燈光,到達玻璃瓶反射著白光的表面,消失在裡面濃稠液體的內部。剩餘的半瓶藥液與我的血液,與這段苦澀難耐的時光一同從容不迫地流淌著,闃無聲息。一種苦澀溶解在血液裡流遍全身,最終從口腔裡溢出,經久不褪。我挪了挪有些酸痛的手臂,手上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手背上的血管顯得突出,嶙峋交錯,如一幅扭曲而拙劣的青色淺浮雕。幾天前的針孔依然清晰可見,左右手各三個,均衡而勻稱。
原來我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病榻上的日子並不好過,嘴裡的苦味讓這段時間愈加的難熬,也是我分外渴望窗台上那半個蘋果。它光滑圓潤的外表,明亮的色澤,誘人的香甜氣味,清脆而甜美的口感不斷強烈地誘惑著我的唇齒。我開始前所未有地期盼它的汁液。那半個蘋果瞬間變成了我簡單希望的全部。於是我伸出手去夠,然而費了半天的勁也沒能碰到它。點滴之前我把它放得太遠了,點滴結束前我又無法掙脫手上這根不夠長的導管的羈絆。我向藥瓶及導管投去了極度怨恨的一瞥。
掙扎了半天我回到原來的位置,一下子感覺索然無味——這與我見到數學卷子上分數時的感覺相同。考完試我賭咒說如果能的一半的分數就很知足了。在數學真的很邪門的地了滿分的一半之後,我問自己知足麼。沒有回答,除了這幾個字夢囈般地在空蕩的空間裡迴響。你知足麼,知足麼知足麼?
數學卷子被我藏在角落。
那半個我曾千方百計想得到的蘋果終於被我遺忘。它慢慢變成茶色,逐漸乾癟以至於腐爛,連同一度的些許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