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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郗曉波說過,卡夫卡的《變形記》把我們帶往不熟悉的另一世界,而其實,那另一世界原本屬於我們的人性之邦,只是卡夫卡試圖用另一套敘述方式與技巧來展示我們人性內部的黑暗王國。
因為我們平時不朝它看上一眼,初見之下,才會感到它是如此的陌生、怪異和難以理解。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稱小說家為“存在的勘探者”,而把小說的使命確定為“通過想像的人物對存在進行深思”,“揭示存在不為人知的方面”。卡夫卡的《變形記》就是探究存在之謎的,但他所關注的重點是“不可視的內心生活”--人的內心同樣作為現實的一部分而存在。
夫卡的小說是夢與真實的絕妙混合,他冷峻的眼光聚焦的是“真”。在他看來,“真”若要體現,就必須借助於“丑”。於是《變形記》中出現了大量的醜陋的意象,卡夫卡毫不客氣地放逐了文學的審美價值,似乎他覺得丑就是醜,甚至根本沒必要用美作為小說結束之前的一點安慰。所以,一直到小說的結尾,卡夫卡也沒有讓這些醜陋的意象從背面發出一點美的光芒。
《變形記》創作於1912年,當時,批判現實主義仍然佔據著文學創作的重要地位。格裡高爾一夜之間變成了甲蟲。這個原本含辛茹苦撐起一個家庭的男人突然變成了一家人的累贅,不僅父母對他極度厭惡,甚至平時歲疼愛的妹妹也逐漸對他產生了不滿,進而拋棄了他。最後,這一家人竟因為格裡高爾的死獲得了解脫,重新開始了“正常”的生活。卡夫卡想用這個故事努力證明: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係是完全建立在利用與被利用的基礎之上的。一旦這個基礎失去,或者二者之間對應關係發生變化,本來看似穩固的人際關係就會迅速瓦解。著也許令為數眾多的理想主義者難以接受,但確是不可爭辯的事實。這個事實被卡夫卡發現了,而整個故事正體現了“表現論”的實質--把描寫對像“陌生化”,造成審美主體與客體的距離,從而引起驚異,迫使人從另一個角度探悉同一事物的本質,即“離間”。卡夫卡通過“離間”,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同他一樣,重新思考,發現這個“被習俗觀念掩蓋”的事實。在《變形記》中,卡夫卡對社會中人的放逐與被放逐同樣進行了深刻的剖析。所有人都不能接受格裡高爾甲蟲的形象,聽不懂他的語言,不理解他的行為。這就意味著格裡高爾是被放逐的。而在變形後,格裡高爾不吃人的食物,拋棄人的行為習慣,這是他對自己的放逐,或者說是他對其他正常人的放逐。在卡夫卡看來,一個人的思想、形骸不被他人所接受,其後果必然是這個人與其他人的相互離棄。卡夫卡明白:人與人是不相通的;但是,“人的骨子裡渴望別人的關懷和愛心”。格裡高爾雖然變成了甲蟲,可是仍然“趕忙爬到自己的房間門口,蹲在門前,好讓父親從客廳裡一進來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兒子乖得很,一心就想立即回自己的房間,根本不需要趕,要是門開著,他馬上就會進去的”。但是,所有的美好願望以及善意的行為,只換來一隻重創自己的蘋果。對這件事的描述說明:人與自己,與別人相離異,但是同時仍在努力地、白費力氣卻令人感動地要維護自己人格的完整,要“好歹指掇起靈魂的碎片”,哪怕他是一隻甲蟲。往往能夠正視卡夫卡個人的許多人卻走上了另一個極端。
卡夫卡曾說:“我在自己家裡比陌生人還陌生。”可以這樣認為:這充分暗示了卡夫卡自己與小說主人公命運的相似之處。雖然這些相似遠不能證明這是一篇自傳,但是作者本人與格裡高爾的對應從他生前的一些瑣事中亦可見一斑。根據自己勒戒一番,卡夫卡的日記中這樣寫到“1911·12·28。工廠給我家帶來的折磨。當他們要我每天下午到那裡工作時,我為什麼會容忍呢?其實沒有人強迫我,可是父親以他的責備,卡爾以他的沉默,再加上我的負疚意識給我造成壓力。我對這家工廠一無所知,今天早晨受命巡視過程中我感到自己毫無用處,如同遭受鞭撻一般。我拒不接受深入工廠企業的瑣碎事實中去的可能性。假如通過所有參與者沒完沒了的問題和糾纏使我終於這麼去做,那又能達到什麼目的呢?有了這麼點認識,我知道能幹點什麼實際事情。我僅僅適於幹一些虛事,我的頭頭以他正直的思維給我做的事情添油加醋,使之看上去真像是成績卓著。通過這種為工廠做出的毫無意義的努力,我將在另一方面剝奪了自己將下午的幾個小時為我所用的可能性,這必然徹底摧毀我的生存;即使沒有這麼回事,我的生存面業已在不斷縮小了。”而《變形記》開頭對格裡高爾的工作的描述正是卡夫卡當時工作狀況寫照。雖然在日常生活中,卡夫卡與身邊的人總是相處得很好,給別人留下愉快陽光的印象;但是,從他的日記和與勃羅德等人的信以及部分文字中,我們才能看到他真實的內心世界。這個觀點在《卡夫卡傳》中就已提出來。在《變形記》的第三部分,卡夫卡運用大量篇幅描寫格裡高爾垂死的心理活動和行為動作。
“格裡高又向前爬了一段,將頭和地板保持一個很近的距離,以便和房客們的眼光相遇。他想,他要是一個甲蟲,音樂能如此感到他嗎?他好像覺得再往前爬就是朝看見了的、但不認識的食物那兒爬去。他決定向他妹妹那兒爬去,在他妹妹的裙子上拉扯,暗示她應該回到他的房間裡去,因為她不值得替他們演奏,這裡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感謝這種演奏,他不會讓她再走出他的房間,只要他活著,他就不會讓她再走出他的房間。他的令人可怕的外形第一次發揮了作用,他要出現在他房間的各個門邊並且向不滿意小提琴演奏的房客們發出怒吼。妹妹不是被迫地,而是自願地留在他格裡高身邊,她會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傾聽他的意見,他也願意向她提供自己的看法,他就曾經毫不動搖地要送他妹妹上音樂學院深造。要不是發生這種倒霉的事,他肯定在聖誕節——聖誕節已經過了嗎?向大家宣佈他的決定,而不考慮任何反對的意見。宣佈以後,妹妹一定激動得淚流滿面。我要站起來吻她的脖子,她自從到公司工作以來,脖子上既無衣領,也無飾帶。”
“他又開始了!這時她甚至以一種使格裡高莫名其妙的嚇人動作離開了母親,從沙發上走開了,好像寧願讓母親去犧牲,也不願意坐在格裡高的旁邊,她急匆匆地走到父親後面,由於她的表現,父親也激動起來,也站起來了,將手臂抬起了一半以示保護妹妹。格裡高根本沒有想去嚇唬誰。他只是開始爬回自己的房間,而這些動作又很顯眼。因為他很痛苦,拐彎的時候頭部必須幫助進行。他好多次將頭抬起來,又磕在地板上,他停下來掃視周圍,大家似乎都很明白他要爬回自己的房間,那實在是一個可憐的時刻。大家沉默而傷心地看著他。”
“他的背碰到了腐爛的蘋果,蘋果的霉爛點波及周圍。他帶著愛心和感動回憶家庭,並堅定地認為他必須從這個家裡消失,這種看法的堅定性比起他妹妹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種情況下,他陷入了空洞而安靜的沉思。教堂已第三次敲響了晨鐘,黎明開始了,他正經歷著窗外破曉的時光,他的頭無意識地完全地低垂,他已經鼻息奄奄了。”這樣顯得非常拖沓。但正是這樣的拖沓描繪了當時的情形渲染了故事深灰色的感情基調。甚至,這對抒發作者的同情都發揮了重要作用。作為一個猛士,卡夫卡在與自己的生活不斷抗爭後,卻陷入了更殘酷的生活境地。正如格裡高爾變成甲蟲一樣,卡夫卡中年時的處境同樣無可就藥。卡夫卡自己也是不被別人理解的,所以他同情格裡高爾。於是,他為格裡高爾安排了死亡的結局。他清醒地發現,除非死亡,悲苦的命運才能得到改變和解脫,才能不用這樣痛並愛著,不用面對人情的逐漸淡漠。
這也許是作為凡人的卡夫卡能夠為自己安排的。
高二:劉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