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莫春秋
年華里,終將有人走遠——題記
小城
小城,總是有一種很宿命很暖心的感覺。就像沈從文先生的《邊城》,懷舊的背景總像某種電影腳本裡的經典輔陳。斑駁的舊城牆,岌岌可危的筒子樓,菜市場市儈的謾罵和方言,一起維繫著這座北方的小城,棲滿了小小的幸福與憂傷。
我在小城裡長大,十三歲以前世界也只有那麼大。我從小聽著天邊地平線上疾疾掠過的飛鳥的叫聲,一聲聲緊緊貼在塞北昏黃的天空上。奶奶總是坐在土炕上,笑容充滿溫暖的槐花香味。我聽著從她口中衍出那些支離破碎的民間雜史,覺得窗外的風景像是一副年代久遠的畫,滄桑的如同風雨飄搖的宋朝。
鄰居家有個老爺爺,總是在黃昏的時候拉他那把落滿塵埃的二胡,聲音蒼涼深遠,蕩漾在風沙細膩的小城裡,最後在風中瀰散。他的孫子卻有一把吉他,夜裡彈出清越如夢囈的鄉村音樂,音符如在寂靜中起舞的精靈。
偶爾會在下雨時,看書著了迷。抱著從二手書攤淘來的盜版《追憶似水年華》,拿著一袋麥燒。走過巷口,看見那個男孩挽著我奶奶在巷口等著我回家,他們身後的夕陽像被撕裂的蓮花,奶奶則永遠像提著燈的慈母,等風塵僕僕的遊子歸來。
載著這些記憶我在小城裡慢慢長大。從小到大,騎著一輛舊單車,和鄰居那個叫韓煜的男孩一起上學,放學,從小學到初中。
那些草長鶯飛的日子。那些桃花開遍的日子。在濛濛的雨季和紛揚的雪中,總是兩個人一起出發,最後一起回家。我很喜歡這種青梅竹馬的感覺,像蘇童和安妮寶貝筆下的宿命。我喜歡聽他彈吉他,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天上的星光像揚花一樣蕭蕭落在他的身上,日子就這麼安靜的盤旋在城市上空。一點一點淋濕了那古老到石頭都開始風化的小城。
我以為這種青梅竹馬的浪漫會像轟隆隆碾過的歲月一樣永遠不會結束,就像韓永遠彈不倦的那首Avrillavigne的《tomorrow》。我想當我一無所有垂垂老矣時,只要有朋友和吉他,我就依然是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人。
那些冗長,迷幻,春花秋月何時了的年華,大抵也會像留念裡一葉扁舟,默默游離然後擱淺,最後沉澱的悄無聲息。
莫
晚風攜著青草特有的香味撂動面頰淡淡地隱在了身後,燕子銜著綠色匆忙的飛行。韓站在香樟樹的陰影裡,白色的揚花不斷落到他的身上。我知道小城的春天正在漸次甦醒,抬起頭我可以看見蒼藍色的天空,那個大大的太陽,依然每天在這個小城升起,把我們的影子拉長再縮短。
韓煜中考結束,在陪他等成績下發的日子裡,我們家屬院有一個男孩在黑色的高考中脫穎而出,以全市理科狀元的分數考取了清華大學,小城,在一夜之間斗轉星移。
榮譽、採訪、精緻的物質獎勵,在那個夏天的黃昏閃亮了我和韓煜的眼睛。
偶爾會在一起談論一下我們看似並不遙遠的夢想,他的爺爺總會拉著二胡笑瞇瞇地看著我們。我們成了聽話的好孩子。被許諾將來有糖吃的好孩子。我們堅定地做那個安靜的讀書人,窗外的雪花和雨水與我們無關,與夢想踏進清華園的我們沒有任何關聯。
在那個雨水充沛的夏天,奶奶病危被叔叔接到南方治病,她病得已經很重了,可是一直拖,叔叔屢次勸她搬去南方,冬天時就不會再犯哮喘,可是奶奶說,這地方她住了幾十年了,不想走啊。
奶奶的肺病很嚴重,在冬天常會咳得半夜難眠。她難受得像人死去時靈魂被割離身體,帶著恍恍惚惚的留戀和未知的恐懼,奶奶告訴我,每個人在死的時候都會回到自己的故土,落葉歸根,否則就會成為漂泊的孤魂。
然後奶奶說,你其實是出生在江南,我在你百天後才把你抱回這裡。
從來都沒想過離開小城的我,一直覺得小城是我的根,離開故土的每一步都會異常疼痛。
奶奶離開後,我忽然會在夢裡哭醒,淚水從夢裡流到夢外,我號陶大哭,我夢見奶奶去世了,韓煜只是揉揉我的劉海,說人啊都是在自己的哭聲裡開始,在別人的笑聲裡結束,這中間的時間,就已是足夠的幸福。
幾天後,我也被叔叔接到了南方,當我到達浙江杭州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有細雨開始從天空緩緩飄落,那些風景很美,像山水畫中介於潑墨與工筆之間,蒙了一層氤氳的水汽,走進石橋時我感覺我就像個宋朝伺人,長衫迎風而立,滿腹心事地低吟淺唱,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雨打窗台濕稜梢。
這就是我的故土嗎?我看著那些滿天飛揚的紙蔦走過歲月流轉的雨巷,但我卻更想念蕭殺的塞外小城,古道西風,飛鳥,芳草碧連天,夕陽山外山,腰鼓、秧歌和駝鈴、都是魂牽夢繞的鄉音。
我終是沒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我彷彿聽到我的整個世界崩塌的聲音。
父母從外地趕回來處理奶奶後事的幾天我可以到處閒逛,我去了浙江大學,我望著那些大理石的白色建設目光變得有點模糊,我想那才是我真正的家,在她的面前我似找到一種歸宿,我不是浙大的學生,但我卻想成為浙大的學生,這就是我和浙大目前惟一的聯繫,有點像單相思。
當我回到小城時,中考的一切塵埃落定,韓煜以全校最高分數落戶到北京的重點中學,走得那麼倉促,那麼缺少理由,而生活很多時候真不需要緣由。
北京,只是一個城市的名稱,在我的認知裡除了天安門是清華大學,如今又多了一個他。
夜寒如水,眼前閃閃爍爍過奶奶的心電儀那一聲波形回歸直線的長音,韓煜的爺爺拉“莫唱江南古調怨抑難招”。而他微笑時多麼溫暖多麼好看,還有杭州,西湖畔的浙大,像梵高的色彩如沐霖打濕的粉墨渙散開來。
我抬頭看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傷心是歲月交給成長的稅,疼痛是回憶與成長協定的契約。
我走過月台,穿過海一樣的麥田,夕陽下的我翹首期盼,還是在做一場無名的祭奠。
春秋
初二暑假結束的前一天,一位老師對我說,生活帶給我們太多逆境和磨難,但是我們永遠也不要忘記,只要太陽能照常升起,生活就還有希望,只要你願意積極地在吸收正能量,重新認識愛,接受愛,追逐愛。你就一定能在悲傷的黑暗裡走出來,邁向光明。
當我見到她本人時她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也是小城三年前一場車禍中為救學生失去一隻手臂的青年教師模範。
我開始打開心扉,奔跑著追求我的夢想。奶奶說過,縱有末日,愛天盡頭,每個人都無需沮喪,只要你心中有愛。
在這之前我因思念奶奶病的很重,高燒不退。感覺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力氣時,夢境裡奶奶用土辦法燒草紙沖水,說,大孫女別怕,會好起來的。本來以為目睹過杭州的繁華後會不屑於小城和土房的頹敗,可是在生死邊緣的時候,又記起來,而且帶著沉甸甸的暖意。就像童年裡我從不害怕夜路,因為我知道車轉過巷口就會有奶奶在那裡等我回家。炎櫻說,每隻蝴蝶都是前世的花魂回來尋找她自己。我想我就是千年前拂過小城的風,奶奶就是那我輪迴永世不忘的黃沙。
《聖經》裡說過,在遙遠的亞拉臘山上會下紅色的雪。在一個火燒雲的黃昏,小城下起了罕見的微紅色的雪。韓煜背著他的吉他回來,帶著一個女孩兒。他摸摸我的頭,嘴角上揚露出朝陽般的笑容介紹說這是我從小長大的妹妹。他身後的女孩說:“你好”笑容如同櫻花般明亮,眼睛裡是掩不住對他的愛慕。
小四說過,我不知道以後的時間還有這麼長,長的足夠讓我忘記你,讓我重新喜歡上一個人,就像當初喜歡你一樣。慢慢地長大,某些懵懂的想法開始慢慢消退,最終銷聲匿跡。就像自以為是的青梅竹馬的愛情傳說會在我身上延續,如今想來,是多麼無知。依舊不變的真理,還是那些似錦的前程與夢想的騰飛。讓那些青春的疼痛與輕狂就隨著時間的流逝永遠的沉浸在海底泡沫裡吧。
啟程時韓煜彈了一首《Dreamscometrue》送給我。我聽著清亮如溪澗的吉他聲,想起了一句日劇台詞
——總有一天,星光會降落到我們身上。
“韓煜哥,明年高考,祝你南下帝都一切順利。”
“你呢?還記得我們小時候說我會在那裡等你的麼?”
我笑了,“只不過,我要考的是小清華。”
東武望餘杭,雲海天涯兩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
中考前幾天我站在小城的最高峰上,那座小城其實並不小,即使我的故土是在清流秀影揚花的江南,縱然它是遷客騷人筆下的“感極而悲者矣”的塞外,它仍然是我化不開的土地情思,溫柔的深愛記憶。
也許我會把小城的露天煎餅攤和奶奶煮的麵條裡的胖雞蛋裝進行囊,帶著它們遠走他鄉,那是我不能割捨的鄉情和血脈。
淚痕不會永存,青春將是一道不老的風景線,奶奶會在開滿葵花的雲端注視我和我愛的人們前行得更遠。
到那時,連向日葵都會轉向我們,和我們閃閃發亮的青春。
初三:徐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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