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班誰最愛笑?”如果你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我們將毫不遲疑、異口同聲地回答:“葫蘆!”
“葫蘆”就是張紅路。她的笑聲與眾不同,總是“咯咯,嘿嘿,哈哈”的,頗有韻律,常常引得別人也跟著笑起來。初二時,我和她同桌。我倆前邊坐著班上大名鼎鼎的滑稽鬼謝斌,盡出洋相,逗得“葫蘆”笑個不停。這個整天嘻嘻哈哈的小瘋丫頭,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我喜歡“葫蘆”不僅僅因為她笑得甜美,還因為她是文藝之神繆斯的寵兒。她彈得一手好琵琶,我聽過她彈《春江花月夜》,那醉人的琴聲至今仍在我腦海中縈繞。她也愛唱歌,嗓音圓潤、柔和,《清晨》一曲,唱得尤為出色。她還愛跳舞,新中國建國三十五週年大慶活動中,她是我們班集體舞的小教練。
但是,有一天,這個似乎從來不知憂愁滋味的姑娘,臉上卻籠罩了一層愁雲。那天要考語文。早晨,同學們坐在座位上,人人面對一本語文書,不停地念呀背呀。可“葫蘆”卻一聲不吭,默默地做幾何題。我不由得輕聲問道:“複習完語文啦?”“葫蘆”抬起頭,臉上泛起一層陰雲,沒有回答。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從她臉上找到笑容,於是我又問:“你怎麼啦”“我媽擋住屋門,不讓我拿語文書。”她說,語調是那麼壓抑。我不知所措,慌忙把自己的語文課本推了過去。她向我點了點頭,嘴角掠過一絲感激的微笑,但一閃便消失了。
這使我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回,戴彬趴在桌上,肩膀一聳一聳地,誰勸也不行。“葫蘆”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聲細語。不大一會兒,戴彬抬起頭,擦乾了淚水。“這就對了,別耍小孩兒脾氣了,我的‘嬌小姐’,笑一笑。”“葫蘆”在引逗她,戴彬果然破涕一笑。
現在,這個自己從來達觀樂天,而且又善於為別人分憂解愁的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遭受了什麼難言的痛苦?我被關進了“悶葫蘆”。
一個偶然的機會,幫我打開了“悶葫蘆”。作文課上,老師出的題目是《自傳》。經“葫蘆”允許,我拿過她的作文本。原來,她上小學三年級時,媽媽得了精神病,後來爸爸又被判五年徒刑。家裡,就靠她照顧患病的媽媽。精神病人喜怒無常,“葫蘆”為了讓媽媽高興,常陪她到公園散步,但一路上卻往往無端地挨罵。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我真替“葫蘆”感到委屈。可是,我更從心底裡佩服她,她在自傳中寫道:“只要地球還轉,我就要笑著生活下去。”
的確,她是笑著生活的。她從音樂旋律中獲得了安慰,從文學形象中汲取了力量。有一次,我倆在幽靜的小花園中散步,談到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我喜歡簡?愛,她不漂亮,但有個性,勇於和命運搏鬥……”“葫蘆”一邊沉思一邊輕輕地說,美麗的大眼睛裡閃著堅毅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動。
紅路堅強的性格像簡?愛,但她的命運畢竟與孤兒院中長大的簡?愛不同。她遇到了另一位“好媽媽”——班主任武老師。武老師幫她管理生活費,什麼時候添置鞋襪,星期天怎樣度過,都替她想到了。她還有另一個“家庭”——學校,學校破例允許這個初中生住宿,每逢佳節,同學們便湊錢買些生活必需品送給她,一雙布鞋,一條毛巾被,東西雖少,情義卻重。
紅路滿十五週歲了,同學們聚在宿舍裡向她祝賀生日。夏雪把一個粉紅色紗裙的洋娃娃舉到她面前:“看,她笑得多甜,和你一樣,讓她陪著你吧。”劉穎送給她一本蝴蝶信箋和一些郵票,樓著她的肩膀低聲說:“收下吧。給爸爸媽媽寫信用得著。”小小的房間裡充滿青春的活力,“葫蘆”笑得更美更甜了。春風把笑聲吹出窗口,灑向校園,灑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