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荒原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手上提著一把劍。
有人說我是劍癡,有人說我是劍狂。但我自己清楚,我是一個劍客,這江湖是劍客的江湖。我冷酷的外表並不代表我沒有思想,只因為劍客的心應該在劍上。
前方閃過一個身影。
“李大俠,我們獨孤莊主請你去山莊議事。”一個老者打斷了我的思緒。
“不。”我輕輕地回答。因為我已厭倦了江湖紛爭。
“我們莊主好意相請,沒想到閣下如此不給面子。”
“我已說過,我不想去參與獨孤山莊的計劃。”
“李大俠,你忘了誰把你帶到今天這一步的。”
“我沒忘。你拔劍吧。”我很清楚獨孤山莊對待“叛徒”的方法--決鬥。
拔劍出鞘。劍光紛飛,劍影凌亂。
夜,如此靜謐。那老者的殘劍掉落在一旁,“叮噹”一響。我的劍噬到了他的血。勝負已分。
擦乾了劍上的血,我繼續前進。在月光下,我似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只是別人的一顆棋子而已。獨孤山莊,江湖上的大門派,卻專做些挑動江湖鬥爭的勾當。山莊裡養著三千劍客,我是其中之一。我們終日為莊主的“大業”流血犧牲,背叛江湖道義,濫殺無辜。每當有劍客決意離開時,都要與那老者過招。因此,有無數劍客死在老者劍下。其實我也並非劍招高與那老者,而是--
“我沒忘,你拔劍吧。”
“你等死吧!”
一場生死較量。命懸一發之際,我對他說了幾句話:“敢問前輩,難道你沒有妻子兒女嗎?在江湖殺戮中,有多少無辜的妻子兒女慘遭毒手啊?”老者楞了一下,然後收起了致命招數,棄劍。他用蒼老而略顫的聲音說:“殺了我,你走吧。”
我努力回憶剛才的一幕,好模糊。迷茫的昨天很遙遠,遠得再也觸不到了。從明天起,我要告別喋血的江湖。在柔美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張冷峻的臉,但它卻不像從前那樣冷酷無情了。
我找到了前進的方向。我懂得了什麼是劍客及劍客的江湖,從老者那裡學到的。從明天起,遠離江湖的恩怨與紛爭。
在月夜裡,我向前走去。
(二)
行走江湖。
在冰冷的雨夜裡,我離開了所有關心我的人。我更名換姓,開始行走江湖。
但是,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中漂泊後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為時已晚,我已踏入江湖並身陷其中。也曾經在涉足江湖之日就發下誓言:“無論江湖險惡與否,決不退出。”也曾經像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一樣,不自量力地與前輩高人過招,雖小勝幾次,卻不能博得自己的歡心。
還記得當年為了實現雄心壯志而拋棄親人遠走他鄉的大義凜然。再看看現在的自己,少了些狂傲,多了些穩重;少了些稚氣,多了些滄桑。
“拔劍吧,我要和你比試。”一個稚氣的聲音道。
“……”我楞住了。眼前的這個少年分明就是當年自己的模樣,可如今,我卻換了角色。
“少囉嗦,快!”
“為什麼要和我比?”
“因為贏了你就可以揚名天下了。”
我再次沉入回憶。五年前的我就是用同樣的話激怒了稱霸武林的木大俠的。
“李大俠,進招吧。”那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新老之戰。
“你走吧,我決不殺你。”我說。
他拾起劍,留下一句“我還會再來的”,走了。
剛才的經歷就想在五年前,只不過結局不同罷了。
我撫摩著那把跟隨了我五年的劍,思考這江湖究竟是什麼。是陰謀?是爭鬥?還是永無止盡的殺與被殺?
哦,劍客的江湖有一條規律:適者生存。
這便是整個江湖。
(三)
飄雪的華山之巔,一場決鬥再所難免。
劍花比雪花更快,劍光中閃爍著兩張臉。是我和他的臉。
“師兄,我們別再鬥了,好不好?”那白衣少年問我。
我冷冷道:“誰是你師兄?我師承泰山派,你師父卻是華山掌門人,你我又有何干係?”
“師兄,師父他雖未傳你多少武藝,可他畢竟是你師父啊。”
“哼。”我想起了五年前,我與“師弟”在華山門前長跪了三天三夜,掌門人苗思澱才肯讓我們進山。可是,我們在山上盡做些無用的苦力活,苗思澱始終未出現過。一晃三年而過,許多比我們進山晚的師弟都已學有所成,惟獨我們沒有學到絲毫武藝,仍做些挑水劈柴之事。一怒之下,我與華山決裂,投奔泰山派。在泰山,我只用了兩年時間就已當世人皆知。
“師兄,你可知師父已故?”
“他?他與我有什麼相干?”
“師父他老人家曾說過,他今生今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手教你武功。”
“那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拜他為師!”
“師兄,師父說他知道你恨他。他又能怎麼辦呢?他說從你長跪不起時,就知道你是塊練武的料,所以才當你苦練基本功。正當師父想傳你武藝時,你竟走了……”
聽了師弟的話,我覺得自己好傻。居然曲解了師父的苦心。如果沒有那三年中練就的內力,恐怕我在練泰山劍法的第一層時就失敗了;如果沒有那三年裡練出的意志,面對紛繁的泰山劍法時我早就放棄了。沒有師父,就沒有我李傑的今天……
師弟走了,雪地裡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
師父走了,去了天堂,留下了後悔的我。
而我,仍在沉思,仍希望師父能原諒我的過錯。
雪越飄越大,在華山之巔,我被覆蓋成雪人……
(四)
天陰森森的,很容易讓人想起“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的古語。儘管我是一個劍客。為什麼在我失落的時候連上天都會配合?我無語。
風吹著我的發,在飛。然而卻是一雙冷冷的眼盯著自己的劍。無疑,那是我。此刻,我站在清幽的森林裡,深夜,萬籟俱寂。只有夜的啞語和用手中的劍傾訴著一切的我。舞劍,我在發洩著心中的不快。
今日的比武,我輸了,而且輸得很慘。我敗在了曾在華山比試過的師弟的手上,還有那以善變著稱的華山劍法。我已瞭解師父的苦心,但內心仍十分內疚,以至用錯了兩招,竟輸在了師弟手上。
師弟變了,他不再是原來的溫文爾雅,他變得凶悍殘暴。我一遍遍地問自己,這還是他嗎?我不確定,因為人是會變的。就像我。由從前的開朗的“師兄”變成了今天冷峻內向的“李大俠”。我願意嗎?不!但我相信時間可以改變和證明一切。
師弟今日比武勝我,並不是我最傷心的。真正讓我傷感的,是他居然用殺招對付我。若非我躲閃及時,否則今日非得死在他手上。但他為什麼這麼恨我?難道是為了師父?
我曾為了今日的一切而拋棄所有,包括師父。值得嗎?現在連師弟也恨我入骨,這世上還有我李傑可以親近的人嗎?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我收了劍,躲在樹上。淚卻無聲地滑落,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獨孤同元,你真的確定,我師父是死在李傑手上嗎?”是師弟的聲音。
“當然。他還殺了我的愛將一劍仙翁。這仇,是不能不報的。”
“那你為什麼不派人直接殺他?反而要我比武勝他?”
“你沒見過貓抓老鼠嗎?先讓他嘗嘗敗北的滋味,再慢慢收拾他,讓他死得更痛苦,這樣不好嗎?”
“這……太狠了吧?”
“你忘了你師父的死嗎?”
“……”
“你現在是我門下的劍客,一切都得聽我的安排,知道嗎?我們走。”
“是,莊主。”師弟跟著他走了。
我拭乾了淚,意識到這是個騙局。獨孤同元想挑撥我們師兄弟關係。沒想到,三年的師兄弟情分竟會如此不堪一擊。更沒想到,師弟居然會走我的老路,成為獨孤山莊的劍客。我歎了口氣,收回思緒,走出了樹林。
月光暗淡,籠罩著那片樹林。
(五)
走在竹林裡,又見到了師弟。這次我們都沒有避讓,而是直直地盯著對方。
“李傑,失敗的滋味如何?”
“我心已無成敗。”我淡淡地回答。
“好樣的,那是因為你殺了師父,達到了目的。”
“你……好吧,我告訴你,師父不是我殺的,信不信由你。”
“哼!”
“可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做獨孤同元的棋子。”
“你不也是嗎?哈哈哈哈……”
師弟與我擦肩而過,他在笑,然而卻像哭。我知道他有怨有恨,他只有一個願望--為師父報仇。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我躲在陽光射不到的竹蔭下,理著思緒。但想像一直阻礙著我。我一遍遍想像師父被殺的慘狀,還幻想自己會手刃仇凶,儘管我知道這點很難做到。
想了很久,為師父報仇究竟對不對。不只因為師父在世時決不殺生,還因為我以決心退出江湖殺戮。
我已經過了那種爭強好勝的年齡。所以,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走出了竹蔭,頓覺林中陽光燦爛。
(六)
我仍在無目的地走。
這劍客的江湖我已走過了八年。從關外到江南,從華山之巔到古鎮竹林。時至今日,我仍不能圓滿地解釋“江湖”二字的含義。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認為自己理解了,那是一劍仙翁死時。但那太淺顯了,至今我仍然迷惑。八年的江湖之旅竟不知江湖要義之所在?!
涉身江湖太久,真的倦了。後起之秀像長江的浪,不斷拍擊著河岸。年長的劍客陸續淡出江湖,我是否也應該如此呢?也許在那少年向我挑戰時,我就代表了過去的一代,而那少年,才是崛起的新一代的代表。他們會慢慢代替我們的位子……
“李大俠,拔你的劍。”這聲音好熟悉。
“你是……”我望著陌生的身影,問道。
“三年前我曾敗在你的劍下,我說過還會回來的。”
“那好吧。”我心裡突然有了另一種想法。
比試過程中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該選擇什麼?
在決定的一剎那,我行動了。在他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迎面刺來時,我丟下了手中的劍。我閉上眼,但仍能感覺劍風即將呼嘯而過,沒有慌亂,我甚至坦然了。
“李大俠,為什麼要這樣做?”耳畔響起那少年的聲音。
我沒有回答,只知道我選擇了一劍仙翁的道路,這道路一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