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鄰居。
記得剛搬到小區來時,他還是一個整天笑嘻嘻、神采奕奕的小老頭。蹩腳的普通話和變戲法似的拿出的新玩意經常逗得一群小鬼歡心不已。所以時不時有嘻嘻哈哈的聲音盤旋在他家上空。他很健康,紅潤的臉龐和矯健的身姿,遇到誰都很健談,不論是小區裡的保潔工還是出來買菜的阿婆,都能與之恰恰而談。用爺爺的話來說:他整一活寶,好像永遠不會老……言語間、我發現了爺爺的一絲羨慕。確實,他的孫子上了大學,兒子媳婦有了固定的崗位,沒什麼值得他憂心的事了。
可是我看到的卻不盡然。他老了、日益蒼老。時間在他的臉上或多或少刻下了驚心駭目的傷疤。有一次走在他的身後,發現他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健朗的老爺爺了。背影有些佝僂,或許是背負了時間的重擔。一個人形單影隻地在馬路邊閒逛,沒有老伴的陪伴。秋日頹靡地灑在他灰青色的衣上。一時間,無限悲涼。只覺得他似秋日乾枯的葉,在一陣蕭瑟秋風中即將飄零落地。他癡癡地望著落空了的枝椏,一個人喃喃自語。
再後來,那群整天纏著他的小孩長大了,孫兒離家工作了,兒子媳婦忙著應酬……常常是門庭冷落。聽說去年他大病一場,之後便常常瘋瘋癲癲了。時常一個人抱著枕頭坐在床沿直到深夜,對著一棵樹長吁短歎,或者半夜背著行囊出門。有時候看著他坐在門口,那份孤獨與淒苦讓我不忍再看。
也許他是想家了吧!也對,上海從不屬於他。爺爺感歎,看向他的目光滿懷同情與不忍。是的,他並不是上海人,只不過跟著後輩漂泊於此。他似乎對我說過:他的家鄉好美好美,青色的山,碧透的水,兩層樓的小房子,雖然簡單卻有一家人同在的溫暖……他給我看過他的相冊,是泛黃的那種厚影集,黑白相片,扉頁是全家福,五張笑靨,綻放在大紅春聯前。他輕輕撫摸那些塵封的記憶,目光溫柔似水。可是那相冊殘破不堪,似乎一觸即碎。「我想回家。」這是他的最後一語,輕如夢囈。可是他的親人聽不到。
我想他是思念家鄉的,更是懷念有親人陪伴的日子。上海的生活條件提高了,親人共處的時間卻少了;上海的交通發達了,可是再也沒有人有時間陪他回到家鄉,回到屬於他的土地。中國人常說的落葉歸根不外乎這種情節了吧。就像老捨想北平:語言是不能夠表現我的心情的,只有獨自微笑和落淚才足以把內心揭露在外面一些來……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麼,而是整個與我心靈想黏合的一段歷史……他想的,也許是在故鄉有親人有心靈的溫暖的那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