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太陽依舊熱情地釋放著它的光芒。醫院住院部那靜謐幽深的林蔭小道上,草木發出夏末獨有的清香。醫院的圍牆上,爬山虎佔據了一大片牆面,而在我印象中始終如湖水一般碧綠的爬山虎此刻卻捲起了枯黃的的籐葉,如同一位生命垂危的暮年老人,就像我那躺在冰冷病床上的舅爺爺......
踏進病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純潔的白色,其次是那靜臥在白色床單被褥上的骨瘦如柴的舅爺爺。我走到舅爺爺床邊,坐了下來。舅爺爺躺在病床上,虛弱的半睜著雙眼,眼角蓄著淚水,看見我來了,他側了側身子,卻因為身體虛弱而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只好伸起手來,想要撫摸我的臉頰,他似乎費盡了全部力氣,可那如枯槁一般的手卻始終沒能抬起來,無可奈何地垂了下去。我連忙抓住他那冰冷的手,喃喃的告訴他:「在吶,我在吶......」舅爺爺雙眼輕輕的閉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我的話語。在他微閉雙眼的一瞬,那蓄在眼角的淚水悄然從他那佈滿皺紋的臉頰劃過,留下一道清晰可見的淚痕,那是時間帶給他的傷疤。生性倔強不服老的舅爺爺最終也迫於無奈,不得不承認,他,的的確確地老了。的我的心中一陣悸動,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濕潤了眼眶——我害怕,他就這樣匆匆地離開我......
曾記得,他在盛夏時,牽了我的小手,去到南邊的牆角,去看那繁茂青蔥的爬山虎,那蒼翠碧綠的葉片使我第一次知曉了生機的含義;曾記得,他在喜慶的鞭炮聲中,將我拉到一邊,偷偷塞給我幾百塊壓歲錢,我高興得活蹦亂跳,倒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這錢是舅爺爺給我的。現在仔細想來,那樣年幼的我竟懂得這個道理——親人比金錢更重要;曾記得,他在那梨花繁盛的梨樹下,擺上一把雕木花紋躺椅,手捧一本《唐詩三百首》,一字一句的教我念詩。在我小小的腦袋裡,第一次有了詩的印象,第一次有了美好的詩境......
想著想著,淚水已充盈了我的眼眶,我倔強的抿著嘴唇,避開舅爺爺的目光,將目光投向了窗外。萬里無雲的蒼穹上,彷彿出現了舅爺爺昔日的笑顏......
突然舅爺爺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音,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他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媽媽趕緊拿來一塊白板和記號筆,讓舅爺爺在上面書寫。媽媽抬起舅爺爺的手,將它放在他胸口,接著將筆交給了舅爺爺。舅爺爺沒有力氣將手抬起,只能轉著手腕,用顫顫巍巍的手寫出幾道彎彎折折的筆畫。那字跡由於舅爺爺手的顫抖,而顯得模糊不清。最先認出那字的卻是媽媽,「回家?是不是回家?舅舅?」媽媽的聲音裡幾乎帶著哭腔。舅爺爺輕輕閉了一下雙眼。我瞬間思緒萬千:「回家?回家不就是放棄治療?還有希望啊!舅爺爺還有希望啊!怎麼能回家呢?舅爺爺病得這樣重,竟然還朝思暮念著家,朝思暮想著親人啊」想到這,我不禁潸然淚下,那憋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打濕了我的衣襟,打濕了那如同天使裙袂的白色被單。這時,舅爺爺又偏過頭來,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好——好好——學......學——習。」我不住的點頭,這教誨聲似曾相識,驀然間,我的腦海裡又迴響起以往舅爺爺的諄諄教誨「少看電視,要保護眼睛」「長大了一定要孝順父母,不要嫌他們煩,他們都是為你好」「認真學習,將來啊考上名牌大學,我也沾沾光......」從小到大,舅爺爺的教誨聲一直伴隨著我,讓我改掉了暴戾的脾氣,粗心的習慣......如今,這教誨聲再也不能伴隨我了,而它們,會永遠在我的腦海中,在我的記憶裡......
再去醫院時,那原先泛黃的爬山虎的葉子已經掉落,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牆角,牆壁上,只剩下那枯老的脈絡,倒是有幾片葉子依然頑強的掛在籐上,但終究是枯萎了。即使再頑強,又怎能逃過歲月命運的輪迴呢?即使再倔強,又怎能去除生老病死的痛楚呢?但那片爬山虎,曾經染綠了整個夏天,而我的舅爺爺,如同陽光一般,溫暖了我的整個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