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奶奶的不熟悉程度,我自己也估摸不清楚。只知道這十五年來,她的生日在每年深冬至初春之際,我甚至連個具體時期也不曾知曉。
很小的時候開始,每次回家奶奶都會給我拿錢,從二十元到一百元金額不等,但無一次例外。有時候爺爺也會給我拿錢,從兩百元到五百元金額不等,奶奶也會在事後再悄悄塞給我錢,一疊皺巴巴的票子塞到我手裡,重複著那句十幾年來單調的話,「好好讀書。」
其實我也很少回來看奶奶,我只知道她會在我回來的時候不辭辛勞地為我鋪床,會在我睡飽之後為我遞上一碗熱騰騰的麵條,會在自己臥床重病不起的時候打電話詢問我感冒有沒有好。奶奶這些年偷偷給我拿的錢不少,我唯一一次給她買東西是在前一段日子。鞋子提回來了以後,奶奶躺在床上笑瞇了眼,坐在床上試穿好了以後抬腳給我看,說,「舒服,合適的。」
可是她再沒有機會穿第二次。
其實早知生老病死儘是尋常,可當一個活人從你眼前就此消失,餘生只有回憶支撐我們之間的點滴,想來就是上帝殘忍。
上上周我在家裡病了一周,好了以後去見奶奶,從來沒想過那就是最後一面。奶奶是心絞痛,徹夜睡不了覺,一直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呻吟,幾天幾夜疼得未合眼,卻在見到我的那幾分鐘,對我說,「娃娃以後要好好讀書。」
此去經年,一別永年,那便是最後一面。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了很多種題目,最後選擇了最普通的這一種。我想,我不是什麼偉大的文人,說不出那樣感動的句子;也不是什麼厲害的歌者,唱不出動人的歌。我只能將所有最深沉的情感寄托在手中的筆裡。
生離死別,生離死別,我認為最難過的失去還是死別。
自此天人兩隔,再不相見。
我的奶奶一生清貧辛勞,大活小活都可以做,待人熱情。在從前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待客從來煮兩碗飯,怕客人吃不飽。自己吃飯經常不上桌,怕我們吃不飽。
她這樣的一輩子,從未享過什麼福,一直都在為了這個家而操勞。可是啊,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僅有小學畢業的學歷,卻用她單薄的身體撐起了這個偌大的家。她從未享受過什麼,卻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庭。
一月八日至今,我承認我很想念她,很想念很想念。今晚是她在家的最後一晚,她在這個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家裡的最後一晚。
我特別的喜歡她笑起來抬高的眉毛,拉長的眼角和瞇起來的眼睛。她會在照相的時候高興地比「耶」,會在我們吃飯的時候跑出去做事,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對孩子好,她會啊!會在離世的前一晚從兜裡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錢,讓我爸爸一定要轉交給我,讓我好好學習,會在生命的最後一晚念叨我的名字。
我的奶奶。
可是我也特別討厭她疼得難受時還努力對我笑的樣子,討厭她努力營造出一種她不累的假象,我的奶奶啊,也只是個孩子。
明日就要啟程了,記憶裡你還可以拍我的肩膀。生命的難過之處,大概就在於睜眼還是輝煌燦爛,轉眼就是落日黃花。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我該如何結束這篇文章呢?
以眼淚,以沉默。
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我在人間不停奔跑,如此便好。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一句話我欠了慈悲的祖母十五年。
孫兒不孝,可我真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