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臨近歲末,校園中的茶梅便開了一些,有的尚結著蕾。茶梅是那種矮小的灌木,綱及膝,不似茶花可以長到一人來高,開的花倒也與之相似。樹矮,花卻不小,紅的瓣黃的蕊兒一朵一朵在冬日裡也開得顏。茶梅載在路的兩旁--路闊,沒人走在邊上,樹又矮,須低頭才能見--故雖然一路是花卻也少有人見到。
那時侯我記下了這樣一段文字:“今天按陰曆的算法,已是過了立冬了,卻還是一副深秋的景象,氣溫也是前些天陡然轉下來的,否則還應可以說是‘秋高氣爽’。校園裡的銀杏葉落了一地,開得正盛的菊花也擺出來了。空氣中的陽光被風扯淡了些,溶解在秋後濕濕的霧氣中,吸著有一股清苦的味道--這該是陽光加腐葉的味道吧--我倒是喜歡多吸幾口,可鼻子早已凍得通紅,冷得似要發顫了。”
當時確是很冷的,空氣中有多霧,霧且濃,幾乎是飄在空中的西雨了;有時還有些風。走過路邊時,常可看到地上殷紅一片,盡數是茶梅昨夜與冷風曉霧爭鬥的痕跡。
我看到茶梅花時,並不認得她,只倒是茶花的異種,矮一點罷了--其實細看還是有區別的。想到家中也種有茶花,且將開放或是已經開放,心中自是歡喜。
回到家中,那茶花也結著苞了。
晚飯時,喝了一兩杯黃酒--酒罈封了六年,酒醇厚而甘冽,後勁足--喝了並不醉,卻更清醒了。走出門,滿天烏黑,微見星斗,而眼已漸漸花了,天也不見了;兩頰浮起兩片緋色的雲。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迷迷糊糊地竟向那株茶花走去,並哼著胡適先生的《希望》: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種在小圓中,希望花開好。一日看三回,望到花時過。急壞看花人,苞也無一個。眼見春.走近看,似是花已開。我取下一個花苞兒,用手指抿開。一驚,花吐露些紅絲,像血。此時,我和花間像是有一些曖昧的關係,像霧一樣的模糊。天上忽地下起了雪粒子,落了一些在臉上,冰涼得使我清醒了些。這天色似乎很好,美中不足的是茶花未開--或許這不足便是美罷,而美的不過是我此時心中的一種期盼罷了。但花未開,心中終有些隔閡;不過也無奈,於是我便欣然而歸。
一個冬天過去,我返校了。茶花終是未開。而道旁的茶梅卻已凋盡了--茶梅花謝,乃是一瓣瓣地落,而不是一朵朵地落下,地上的花跡讓我觸目驚心。
而且是在花尚紅時便落下了。我看到地上的花瓣,有的已枯黃,有的尚未褪去紅色;想起陸游的《卜算子》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做塵,惟有香如故。
寂寞開無主,好不容易有了看花的人,卻又轉身離去,終是無主而開無主而謝了。此時腦中的思緒化作一杯半盞的清水,多少溢出來一些。我等的尚未來,等我的卻已離去,心中忽地覺著有些寂寞了。
有不甘寂寞,卻又消不去。於是又想起《人面桃花》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都道草木無情,桃化更是薄情之物。而人去了,桃花尚能開,大抵只是靠心中的一種由思念轉化而來的信念罷了;倘若“人”真的離去了,到了“此情可待成追憶”之時,桃花也便自己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