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一群孩子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去上學,每次經過一座大門樓時,都要齊齊地喊一聲“崔爺爺”。夕陽西下,放學的孩子回來照例是齊齊一聲“崔爺爺”。門內的老人便微笑著“啊--啊--”兩聲,點一點頭。黃昏中老人臉上一片祥和。他是我的爺爺,一個退休教師,我和我的父輩兩代人的啟蒙教師。他是我們全村人心中的“老師”。
爺爺性情溫和,我從未見他發過脾氣。但是現在,他招呼孩子們除了那兩聲“啊--啊--”之外,便只有那僵硬的微笑--他中風失語快一年了。
爺爺在我們村教了一輩子書--反正村裡人一提“老師”便肯定是指我爺爺。“老師到家裡來勸小剛上學了。”“老師把小虎留下背書了。”“老師又給逃學的小立捎來糖塊了。”了娶媳婦了,都要請老師當“主賓”,還非得讓他“坐大櫃”--撰寫一副喜聯是必不可少的。尢其是到了年底,爺爺的大桌子上便早早地摞起了厚厚的紅紙,南頭北頭的都來求春聯。爺爺寫啊寫啊,一直寫到年三十晚上,還寫不完,常常忙得吃過年夜飯才能為自家寫上一副。但是他樂呀,從來沒說過一個“累”字。我這時便當他的下手,拉了春聯擺到床上、箱子上去晾,有時地面上也只留下個插腳的空隙。滿屋紅艷艷,飄溢著墨香,喜氣洋洋的,驕傲得我認為只有我們家的“年”最紅火。
爺爺也是桃李滿天下,我的四叔在城裡教書,張家三大爺當上了縣裡審計局的局長,還有比我大幾歲的長新,現在正讀研究生呢……每年寒假暑假,學生們便常結成群來看“老師。有時還要歡飲幾杯,聊個夠才走。耳朵裡滿是”祝老師健康!“”祝老師長壽!“的祝福聲。
爺爺喜歡孩子們,看到小孩子就生出滿臉的慈詳。爺爺退休幾年了,不去學校了就常聽收音機。我們一回到家,他便問我們知道中國的飛船快要上天了嗎?”“知道中國科考隊在北極點插上五星紅旗了嗎?”到了晚上,還常有小學生來打爺爺解答書上的難題。
“啊--啊--”然後是微笑,僵硬的微笑。生病後,爺爺一點也沒有委靡頹唐的表現,每天看著小學生們上學、放學,臉上洋溢著孩子般天真的笑。他就這樣安詳地同孩子們打著招呼,聽著他的收音機。也許他一輩子講了那麼多,竟甘於在寂寞的無聲世界裡,送走一個個夕陽。
冬天到了,昨天還下了一場小雪,晶瑩的雪花在夕陽中熠熠閃光,交爍出五顏六色的光彩,如同童話一般。爺爺該回到屋子裡來了吧?我還想讓他試試寫個大福“字貼到大門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