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某個起點,到達一個特定的落處。你是空洞的卑微,被折疊在玻璃魚缸中。
蠟黃色的牆紙,沉重的午後,這個意境單調而沒落地呈現在眼前。這是沒有聲音的場景--老人繞著魚缸旋轉,夫人圍坐在長桌旁。這個時間的片斷淡薄瑣碎,它基於時間是微小,它置於眼底成空洞。
你被折疊在魚缸中,老者圍著你旋轉,婦人放任孩子在圓桌上舞蹈。這些人與這一短暫的時刻,有某種契合,卻也是荒唐的對焦。他們都不曾到達生命的終處,因為他們仍舊活在這個午後。他們沒有試圖解放你折疊的身體。對於你,他們是殘暴的獨裁者,佔有這個世界的主導權,卻輕易漠視你的存在--因為你是卑微,而卑微卻佔據一定的空間,這讓他們無法忍受。空洞的無知本就容易被人遺忘。
你在默默地受刑,替代那個起點的罪惡,還是終點的高傲?他們並不試圖探討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放縱地走動,放縱地坐著,放縱著在桌上跳舞的孩子。他們試圖讓午後的蠟黃為這一切鍍上色澤,刻上時間。讓陽光本身並非綿長的印記洞察你的卑微。你是通透晶瑩,沒有掩飾而失了常態。那些錯綜的光線引自天空,那被人成為歸處的地方。卻在觸及生命,追及本源之時將你洞穿。你在這條通道上被人類加上了相反的符號,是的,你與人類相反而生,卻被牽連,卻被迫忘記了自己的本性。與這渾濁不堪的光線相比,你的出處和終點尤為神聖,你的刑罰顯得如此無情。
你是空洞的卑微,或是一場浩大的勝景。老人還在繞圈,孩子們還在舞蹈,或許這些場景之間沒有任何焦點,卻真實地在這個午後碰觸了彼此。它們可能存在時空的錯差,但是卻發生在了同一個場所--你被困在魚缸中,老人繞著魚缸緩慢地行走,婦人們在圓桌旁圍坐,孩子們在桌上舞蹈。
我承認這是幾個時間的錯接,只是你與魚缸一直存在。時間與景象的重疊使畫面泛著蠟黃的光線。那幾個確切的場景不是因了你而匯聚,也不會因為你的消失而停止運動--讓這一時的聚攏分崩離析。
繞圈的老師在思考,呆坐的婦人們在思考,起舞的孩子們也在思考。只是沒有人關切到你的掙扎與懦弱。或許這個時間點並非午後。只是美好的幻覺,在午飯過後短暫的清閒,而你始終是被折疊的液體,在窗台旁被這個空間的記憶所霸佔。
你需要一個完整的軀體,無比延伸,足以聯通兩片海洋,將這個空間切開,用你的軀體報復空間的禁錮與無常。
--但你是被折疊在玻璃魚缸內的軀體,不知被何時所滲入的光線照著。沒有了本體尊嚴與思考源頭與終處的意志。
你被侮辱,你被肆意地帶到這個詭異的空間。但,你卻不被佔有,你被虛置在這個房間,與那些運動,歡騰的個體沒有關聯。
你可以冷漠地處置這個錯位的瞬間,但你始終無法看到自己的身體,那被蹂躪的流質。你無從悲傷,因為沒有意識而無從悲傷。沒有悲傷地受著刑罰,因而你更顯卑微。人們不會因為你的淚水和怒吼而覺察你的不幸。
突然,孩子們的舞步變得混亂,老人失去了重心,婦人們怒目相對。空間的錯位中,在同一時刻迸發出一股力量。放著魚缸的圓桌在抖動--而陽光仍然安謐,它只是籠罩在一切顫動之上的物質--鐫刻時間的或者被時間所漠視的。
孩子們從桌上摔下,老人倒靠在圓桌旁,婦人們用力猛推著桌椅,蹬踹著地面。他們在這一瞬間似乎又有了交集,他們向同一個地方發力,而在那之上則是一個他們從不在意的魚缸
--和魚缸中折疊的你。你是空洞的卑微,在一束冷漠的陽光之下受盡刑罰的痛苦,而此刻你將被開釋,你在這時空所遺落的瞬間中抖動。
你開始將自己的身體伸出魚缸的臨界,你似乎擁有了舉起千鈞的力量,你變得無比強大,因為自由而無比強大。你仍仔細地看著外面的世界,它們早已不是你所認知的模樣,它們抖動甚至顛倒。你終於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它們閃爍晶瑩,泛著波瀾如同一處海景。但與此同時,伸出的液體卻迅速溶解著圓桌上的灰塵。在安謐的陽光下,那遺落的軀體變得不潔,不雅。你開始否定自己與它們的關係,你們不再是不離不棄的一個整體--但是你們共同存在過,共同折疊在魚缸中,這是不爭的事實。魚缸的抖動釋放了你的視野,卻也帶來了恐慌。你是空洞的卑微,在自由面前,心智被屈辱殺死,純潔已被世界破滅。
是誰顛覆了你的平靜,解放了你而又摧毀了你?這空洞的卑微在時空的錯接中不知所措。老者,孩子,婦人的身影相互交疊,他們源自不同的時空,卻以你作為終處,在時空的固守點上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