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打在淺灰的水泥地上,染出一個黑色的小斑。黑點一個個蔓延,很快覆蓋了整個地面。雨把旋轉木馬那朱紅色的頂棚敲得“啪啪”作響,幾乎沒過了木馬轉台放著的爵士音樂。為了避開這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所有的父母都躲在了轉台的屋簷下。而你,霍爾頓,卻仍然坐在旋木前的長椅上。雨水像透明的長線,順著你頭上深紅色鴨舌帽的帽簷,流入你的脖子,浸濕你的風衣。但你並不在乎,你反而覺得那麼快樂!你看著你的妹妹菲芯穿著籃大衣,她的金髮被風吹起,像一陣陣麥浪;她騎著那只很舊的棕色木馬,一圈圈地轉個不停。你說她看上去好看極了,自己還險些大叫大嚷起來。你渾身在顫抖,但是你不知道這是因為雨水的冰冷,還是因為內心深處的顫動。我知道,你也許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即使是和你的女友在一起;即使是在你的夢想裡。
你說你討厭女友薩麗的虛榮庸俗。但是你承認吧,你抵抗不了她的美貌。你甚至在和她見面的突然間覺得自己愛上了她,簡直想跟她結婚。可是你和她談心,當她否定你的未來時,你又開始恨她。最後你在懊悔中又突然提出分手。你仔細想來,覺得整個事情有點好笑。你放聲大笑起來,你的笑聲又響又傻,你可以對天發誓你真是個瘋子。你內心的矛盾正像雨水一樣狠狠地拍打著你頭上的鴨舌帽,雨水在你的臉上流成一道道酸酸的眼淚。你真的躲不了。
你說你要是不想把自己的腸子嘔出來,就別去看這假模假式的電影。但是你承認吧,你僅僅是因為想消磨時間,就去看了你最痛恨的電影。你的精神世界已經極盡空虛,你甚至只能用電影來填補。你想要叛逆,但卻成不了真正的叛逆。就像那北風吹掉了你的帽子,但你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風的方向,你只能夠撿起翻倒在地上的帽子。你已經無力去反抗了,你只能向現實妥協。
你說你想到西部裝作一個又聾又啞的人,用自己賺的錢在樹林旁邊造一座小屋,然後娶一個同樣又聾又啞的美麗姑娘;當有了孩子之後,就給他們買許許多多書,親自教他們讀書寫字。可是你做不到,因為你有一個愛著你和你深愛著的妹妹菲芯。她拖著一隻自己幾乎拖不動的大手提箱,說要和你一起走。你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你用你最凶狠的語氣告訴她絕對不能讓她跟你一起去。但最後你為了哄生氣的她,答應她你哪兒都不去,並讓她去坐那個深藏著你們無限回憶的旋轉木馬。看著菲芯騎木馬的樣子,你終於開心了,你身邊的風雨不再蕭瑟,它在你的眼中近乎纏綿。但纏繞的還是那悠悠的矛盾和憂愁。你還是避不開這風雨。
你坐在長椅上,早已淋得像只落湯雞。你曾對菲芯說,你只想當個麥田里的守望者,當在麥田里玩耍的小孩跑到懸崖邊的時候,你就拉住他們,不讓他們掉下深淵。你知道這不像話,你知道要真這麼做父親會要你的命,但又只想幹這樣的事。我也知道,你張口閉口髒話連篇,第四次被學校開除後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但你看不慣這狂風亂雨的世道,你會在遇到善良的修女時慷慨募捐,你會去擦掉學校牆上下流的字眼,你還會幫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緊溜冰鞋。你想要反抗,你有著質樸單純的理想。就算你做不了麥田里的守望者,你仍然可以在風雨中守望。
你可以撐開一把傘,當孩子們經過時,你就把傘舉在他們頭上。他們就不會被風吹得發抖,不會被雨淋得打顫。他們會用稚嫩的聲音說“謝謝你”。他們會用溫熱的小嘴唇在你濕漉漉的臉上輕輕地碰一下。你也會因此感到無比快樂。
真的,你真的可以這麼做。我想你也會願意。你會心甘情願地幫助每一個孩子避開風雨。而且你要相信,雨過之後,一定會有陽光穿破雲層,覆蓋大地。當金色的陽光撫摸你的臉龐,即使你臉上滿是雨水,你仍然會感到溫暖。你會很期待這一刻嗎?
一定會吧。
所以,霍爾頓,無論你是在麥田里還是在風雨中,請你繼續守望。守望那沒有被虛假溺死的真摯,守望那沒有被虛榮刺傷的質樸,守望那沒有被庸俗塗抹的愛情,守望那沒有被金錢名利包裹的夢想,守望所有純潔而天真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