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難得小住幾日。初夏時,滿耳汽笛鳴響,不禁思念起故鄉柳堤的清晨來。
朝陽透過碧紗的窗簾,大地早已一片大白。站在家中,你就可以聽到江上傳來的悠長的鳥啼,布谷布谷——;就可以看到河畔柳樹婆娑的身影在晨風中舞動,從大堤的那邊招著無數雙熱情的手。於是,心中就有了一種召喚,到河畔去——
河畔很清新。河堤的柳樹汁液豐盈,四五步就是一棵,在淙淙流淌的沅江邊形成了一道綠的“長堤”。它綠得碧透,不禁讓人聯想到王維《山中》“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詩句。柳的葉細軟,枝又柔長,從遠處觀著,你絕不會去思考它結實的樹桿。在人們的腦海裡,柳是由細葉和長枝組成的,綠意扶疏,《紅樓夢》中的史湘雲曾描寫為“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把如此纏纏綿綿,嬌嬌柔柔的柳寫得真如一團煙霧的虛幻。而最絕的莫過於,在柳的長長的線條上還時不時飛來幾隻覓食的雀兒,它們歡唱在青青的林間,音調時高時低,如平平仄仄的古詞聲韻……
河畔更是熱鬧的。柳條裡的旭日渾圓,紅彤彤,從江水中剛剛清沐而出,新的像剛出生的嬰兒。柳葉縫裡篩下許多光暈,柳樹拉出很長很長的樹影。河風微微吹著,樹枝拂動,有時枝葉間顯現三五個人形,那是晨練的人們,或者著一身淨白的運動衫,或者穿一件很寬鬆的衫子。年青點兒的練著快走,一眨眼工夫已從二里外的沅水大橋打了一個轉身;也有部分人拿著一柄長劍,柔中帶剛地活動著筋骨,在陰陽的太極世界中運氣養神。在柳堤上,最打眼的應該屬於一位大爺,矮個兒,花白了鬍子,穿一身兒紅的工夫褂,滾著白邊,很精神。他時而兩手刀劈,時而踢腿抱拳,時而翻掌伸臂露一手“白鶴亮翅”,動作乾脆利落,靈巧嫻熟,神情自若,將“太極拳”表演得淋漓盡致。只要天氣晴好,他就這麼一遍一遍地練習,常常招來許多的喝采……
融融的清晨,置身綠樹,看河水清清,迎著太陽,讓人感到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是清爽新鮮的。
我也欣喜地加入了晨練的隊伍中。披著燦爛的朝陽,聽著風吹動柳葉的天籟,看著柳枝的舞蹈,胸腑中隱隱地有了一種音樂,它的境界越來越宏大,如貝多芬F大調第六交響曲《田園》的清新,柳堤的早晨真令人快然神蕩。
立在堤上,河中一切都收入眼底。
河上的一葉扁舟,或者一艘巨輪,在朝霞裡,該去的都去了,該來的尚有距離,此刻,不禁油然而生出自豪,啊,只有我們還是“立於斯”地迎著朝陽,眼前還是綠樹、白水、藍天。“還在當下”,好輕鬆自得啊,更感到朝陽中的一切事物更加暢快而朝氣十足——
雲霞散開了,絲絲縷縷地滿天遊走。
河水更加歡暢地向前流去,嘩嘩嘩。
雙洲上的白鷺閃著白潔的長翅低低地飛行在金黃的河灘上,好飄逸閒適。
河的淺灘處還會有一個或兩個褲腿高卷的漁父,提著漁網,對著河面,用力一撒,接著,閃著波光的河面就有一尾尾歡蹦的魚“撲喇”地裝進了水桶中……
最令人期盼的是,在長江的這一條支流——沅水上,你能夠看到一艘小船,船頭伸出兩根長長的篙子,篙上立著幾隻或十幾隻渾身黑黝的鸕茲,有的豎直著脖子看著水面,有的縮著兩腿憩息著,井然有序。船頭一個長褲短衫的男人撐著槳,他時而望望鳥,時而看看艙裡的魚。船中常常有那麼一位清秀的少婦,衣衫散亂,光著腳,蓬亂著秀髮,她正坐在船舷,背朝著河岸慢慢梳理著。朝陽用五彩的光芒襯著她窈窕的背影,那是沒有受過世情熏陶的矜持女子的背影,眼前便自然形成了一幅好純樸的水鄉圖。船篷上還飄幾件剛洗過的內衣長褲……
當這麼一艘漁船靠了岸,男人就提著還活蹦亂跳的鮮魚上得街去,交給館子的老闆加工了,擺上四方桌後,喝一口米酒,嘗一口醬汁的河魚,再劃上幾拳,說上點江上撈大魚的險事,或講上點秧田里用牛的趣聞,不禁讓人感到魚米之鄉的清新的氣息,多麼令人留戀。遠離家鄉,這些從不引人注意的平常事情,司空見慣得不願意多說的事兒,竟然深深地吸引著遠方的遊子,從腦海中繪成一幅最溫馨的畫牽引著遠方的遊子,——原來這就是我們的家鄉啊。
北京的清晨與故鄉柳堤的清晨有什麼不同呢?不就是這一河水,一堤柳,一聲布谷,一葉船上的風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