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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極普通極平凡的婦人,只是萬千農村婦女中的一個罷了。
從我記事起,她留給我的印象就是凶,她的凶是無規則的,她常常會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甚至像一個潑婦一樣,對爺爺凶,對爸凶,對媽凶,對我和弟弟妹妹凶,對鄰里凶,甚至連那條小黃狗也經常被她訓斥。
說實話,我不喜歡她。我的童年,是灰色的,是模糊不清的,是聞著料場的味道一天一天磨過來的,我幾乎都沒有玩過“過家家”,甚至沒有一個朋友,直到現在我都清楚地記得她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她說,就坐在這兒,別亂跑,等我和你爺把料裝完咱就回!我當時多想像其他小孩一樣,出去玩個痛快。可我不能。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早上早早的起床,跟著她和爺爺到處去裝料,然後數我頭上的電線上到底停了幾隻麻雀,把一天的光陰用樹枝在地上從早晨劃到黃昏。
是無情的時光帶走了我的記憶,還是自始至終什麼都沒發生呢?
時間像沙漏,一粒一粒,漏走了她的青春,也漏走了我無色的童年。
我青春期,她更年期。我在鄰村上初中,那時候我特叛逆,看小說、追星、瞎逛,甚至打架。可她總想著讓我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好光宗耀祖,光榮門戶,讓她在村裡也長點臉。但我當時是那樣的年少輕狂,不可一世,我受不了她的嘮叨,受不了她老拿我和別的小孩比較,受不了她老讓我穿那些都已經過時了的舊衣服,受不了她每次收拾我房間的時候都說我髒,受不了她不允許我出去玩,受不了她限制我看電視,還收繳我的小說,受不了她對我帶回來的朋友說三道四,為此,我經常和她吵,她說的話我也是左耳進,右耳出。我甚至想過離家出走,甚至把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裝在書包裡。每次和她一吵架,我就背著我的書包對她說,我才不想和你一起過,我要出去找我媽,再也不回來了!說完扭頭就走,她每回都追上來,讓我回去,別給她丟人,我知道她是極愛面子的,所以在街上對她大喊大叫,讓她丟盡了臉面,每次我都覺得是出了一口氣,卻從沒想過她的感受。
青春期的我,虛榮心瘋長,喜歡和別的小孩比吃穿,經常買那些昂貴而又不實用的東西。要知道,這對我來說,可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奈何她對家裡的每一項支出都要精打細算,給我的生活費也只夠我吃飯,於是我就騙她說學校要交錢,讓她快給我,屢試不爽。她每次都相信我,每次都把錢給我,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在騙她,在她的視線外胡作非為,幾近瘋狂地揮霍著她對我的信任。
我的年齡和她的嘮叨幾乎是呈正比的。到初三那年,我實在受不了她每天嘮叨,覺得她很煩,幸而學校要求上晚自習,我每天才能少見她一會兒。我從沒想過她晚上是怎樣在冒著雨雪走過那條小路來接我回家的,從沒想過她是否會害怕,從沒想過她有沒有跌倒,只是一味的把她甩在後面,任她怎麼叫也不理,卻不知她早已泣不成聲。到後來,我住校了,見她的次數就更加少了。我的胃不好,她就每天下午放學在學校門口等我,給我送來她包的餃子、煎的雞蛋、做的煎餅。我每次都讓她快些走,嫌她穿的破舊,丟我的人。她送來的飯菜我也只吃上一兩口,然後就放在宿舍裡,等到週末回家,把發霉的飯菜專門帶回家讓她看,每次她都氣的發狂,大喊大罵,全家的人都會被她凶一遍,而我,就懷著報復的心理在房間裡偷偷地笑。
再後來,我就上高中了,我媽陪讀。剛開始,我每週都回,但每次我和她都要吵上一架。慢慢的,吵累了,索性就不回去了,也不打電話給她。有一次和爺爺通電話,我才知道,她很想我,每天都發呆,每個星期五都在門口盼著我回來,等到的卻是我帶給她的滿滿的失望。我聽了之後心如刀絞,心口酸澀異常。我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回。“我在黑夜行走,就是為了珍惜黎明到來時我得到的光亮”,這是田小亮老師說過的話。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經常不回家,就是為了珍惜回家時和她在一起的快樂。我長大了,真的不想和她再吵了。
樹枝在黃沙地上劃過一天又一天,就像是畫了無數個年輪,等到我把那些年輪都數清的時候,我長大了,她卻老了。
我以為,她會永遠幹練,永遠那麼精神煥發,永遠有用不完的精氣神兒,卻不想,她老的這樣快,快到我以為我才向前走了一步,回頭時卻發現她已白髮蒼蒼。有時候我甚至不敢看她爬滿皺紋的臉,不敢看她找老花鏡時迷茫到有些渾濁的眼睛,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忍不住告訴她真相——她老了,真的老了,再也回不到那個與我鬥嘴、伴我度過青春期的神氣婦人了。歲月啊歲月,時光啊時光,曾經我用年幼無知已傷她至深了,請你們別再用鋒利的稜角給她添那些皺紋了!她也需要人疼愛和保護了!
我親愛的奶奶,你已經守護我那麼久,現在,換我來守護你既有的年華,好嗎?
高二:柚子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