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到,陽光竟能給人帶來如此奇異美妙的感受。
那是一種顫動至靈魂深處的恬適,就像春風拂過大地,就像慈母溫柔的鼻息細數著雙頰上軟軟的絨毛,就如同傳說中那種清醇甘洌的竹葉青和辛辣濃香的大麥酒調製而成的甘醴,流入喉嚨,飄飄然似春日裡的冷風,冬日中的暖陽。這種溫溫暖暖,而又冷冷淡淡瞬地自心頭竄湧,恍若一晃身沒入了姑蘇的軟山溫水。
眼裡依稀閃動著那片明燦的桃花林,素蕊團萼,落英繽紛,茫茫粉白氤氳。落紅打著旋兒飄零在清凌凌的水面上,倒映著武陵人撐桿划槳的側影。
那花煙繁盛之地,是一段流轉千年的神話,是一場夢中造就的傳奇。而在這場傳奇之中,人並非僅僅代表一個人的存在,更是一種希冀的凝結,晶瑩圓潤似一顆不諳世事的璞玉。至於那村落間的雞犬相聞之聲,幽幽泠泠傳遞這大同的天籟。
桃源的主人,描畫著古樸的風雅,亦勾勒著幸福的輪廓。在他的山清水秀裡,潑墨著幸福之瑟的彈奏,嘈嘈切切鳴響不斷。正在撥弄的兩根弦中,一根是“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一根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這種吹彈即觸的美好,不飛濺在朝堂的口誅筆伐,不潛伏在官場的爾虞我詐。所以五柳先生斜背上包袱,遺下辭信,高吟一句:“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跨進菊香滿徑的小院,再也不願出來。
幸福,就朦朧於舉觴對月的樹下,閒步繞階的花前,淡看夕陽的窗邊。
我曾癡癡地臆望時光的某一刻能夠靜止,那一刻,剎那之間即為永恆。而它並不迸發於衝刺過終點的激情,亦不洶湧於萬眾矚目的舞台,只是那樣靜靜的瀰漫在吊燈下油光鮮亮的家常菜,沉澱在晾桿間飛揚著的白衣。它清亮的眸子,平平淡淡不起一絲波瀾,卻又是如此富於吸引,教人的目光捨不得移開。
似那魯菜中清湯的滋味,雖茶色清淺一眼便能望到底,卻已容納了世上的許多珍鮮。
亦似光陰流轉中那朵永俏於枝頭的四季梅,素素淡淡的幾片芳瓣,清清薄薄的幾縷馨香,卻已包蘊了世上的許多真誠。
它就是一位江邊垂釣的漁人,悠悠蕩下的直鉤,無需絞盡腦汁,只須閒閒地倚靠在那裡,所求就在這片湖光山色輕輕上了鉤。
有些事情本是不必想的,若是一一想過了,也就不會做了。若是原本就未深思熟慮,也許反而收穫滿滿。幸福的嬌靨也正在這樣的無意之間,怒放的奼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