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來自遙遠的北方胡地，趙王大敗匈奴，他被作為戰俘拖到集市上，接受戰勝者的冷漠眼神裁決，它頭微微低垂，略顯凌亂的鬃毛順著脖間蓋住憂鬱的眼神。這時，從人群深處走出一位老態龍鍾的智者，向他投來無名的目光。這已是第三次了，每天它都能看到這位老者在同一個地方重複著相同的動作，雖然它無法從這神秘的目光背後理解其中的秘密，但它卻能從這種無言的眼神中感到一種相知在心間顫動。
他：作為對馬評價的最高權威。一次，一個蓬頭垢面得馬販找到他，幾番高讚過後，道處背後真意——請他為自己的一匹胡馬做一次簡單推銷，並曰如此三次，每天在馬前靜靜地回眸一次，必予重金相謝。並非是對個人慾望的強烈追求，只是懷著對馬獨有的鍾情，這種複雜的情感，促使他接受了這個不義的請求。集市上，他的雙目漸漸交匯到眼前這匹體態健壯卻略帶哀愁的胡馬身上。唉！本是一匹千里馬，只因食不飽，力不足，才美才未外露。可憐匹夫安知騏驥之志邪？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消失在喧鬧的人群之中。
它：很快被智者的回眸帶入人群的圍觀中，幾番要價，終被百金之價換出，隨著新主人的步伐來到一個陌生的馬廄中，看著低矮的篷欄，回想昔日在那片寬廣無際的天地間，和著群馬的步伐，奔馳在長長的草地上，大地似乎無首不盡，駿馬的心便如那廣闊的天空，總要將大地包囊在自己的心間。而此時，天地只能透過可憐的夾縫露出一絲半縷，它的頭埋得更深了。俄而，它忽然感到背上壓上了一個熟悉的新鞍，捆上了新亮的轡頭和馬鐙。日暉在它棕黑的鬃毛間閃出生命的火花，一種消失的激情再一次在它胸中被點燃。一個草原精靈將再一次馳騁在屬於它的大地上。隨著主人一陣鞭策之聲響起，一聲長嘶響徹雲霄……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
他：懷著一顆內疚與傷感的心又再一次來到集市，想再見一見天馬不屈的面容。而此時，集市上已是人去市空，只留下記憶的風輪在心頭默默轉動，帶動思維回放過去的時光。一次次閃過一雙充滿不屈、壓抑的目光在日暈中閃動著無奈與哀傷。多美的一匹馬啊！真希望再見到它。帶著失望與遺憾，他又一次消失在寂靜的深處。
它：馱著沉重的貨物，艱難地穿行在密林深處，它曾將自己的主人摔斷了腿為了懲罰它的冒失，它被賤賣給一個鹽販，從此，馱著一個沉重破敗的馬車無數次穿梭於荒蕪的蠻地之間。髒舊的繩子在它頸部留下深深的疤痕，四肢在重物和堅石的摧殘下日漸形異。它搖了搖毛髮不齊的脖頸，繼續蹣跚在深遠的茂林間。
他：獨自徜徉在寂靜的山林間，遠處，一陣馬車的聲響漸漸靠近。他順著車聲望了望，一個堅強而又熟悉的聲影正緩緩在陰暗的林間小道上移動。是它，是它！他走上前去，看著它頸上的傷痕點點滲出血紅的印跡，那顏色如火，似花，在幽深的密林中悄悄道出生命的頑強與不息。在樹蔭下，與太陽未干的淚水融合集聚，撒下金色的翠玉。他的眼中漸漸沁出晶瑩的淚花，順著斑白的兩鬢滴滴滑落，落在血紅的印痕中，淚光在血光的交匯中更顯光潔動人。
它：靜靜地移動在崎嶇的山路上，長途的馱運使它精疲力竭，四肢漸漸難撐背上的重負，頭頸在不知不覺間點點低垂，透過雙眼無助與哀愁的目光，他彷彿感到又回到了從前，藍藍的天，長長的地，一片無盡的世界等待自己去馳騁，開拓。這裡沒有硝煙，只有遍地的野花飄香撫面。沒有邊塞阻塞，你眼前所望到天地的交匯點就是你足跡的終點。沒有鞭策，心中的信念是你的最好羅盤。漸漸地，它消失在草原遠方。
他：帶著對天馬的哀悼，攜著趙王賜予的千金，從鹽販手中換得胡馬最後的遺留——一具天馬的骨骸。終於，趙王求馬的誠意公於四海，數年之後，趙國終至萬乘之勢。看著眼前萬馬齊騰的奇異景象，他眼前又閃出一個遼闊的畫面，在眾馬奔馳的上空，一匹矯健的胡馬輕靈地在空中馳騁，與輕雲齊步，與飛燕同聲。或許，在另一個遙遠的世界裡，一個堅強不屈的靈魂會找到它最好的歸宿吧。他深深地低下頭，默悼一個靈魂在日光中漸漸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