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他有了某種感覺。
他突然覺得房間裡格外的沉悶，他想再出去看看。於是，他摸出枴杖，顫顫巍巍的走了出去。
到了田里，他扔下枴杖，緩慢地蹲下身來。他用枯瘦的雙手，沉沉地撫著他最熟悉的大地。這是白茶山，他奮鬥了一生的地方。
他有些恍惚，回首起了自己的一生。
高考制重新實行後不久，他成了村裡唯一大學生。畢業後，他沒有留在大城市裡，而是毅然回到村中做了名平凡的村官。那時候，他帶著村裡的年輕人開荒山、種茶樹、改制炒茶方法，重新繼承起祖輩的老本行，傳承已經沒落的茶道。後來他們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原本的貧困村也成了遠近聞名的白茶村。
可後來呢？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原本熱鬧非凡的白茶山變得了無人跡，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呢？老人目露迷茫，陷入了回憶。
不管是哪種手藝，沒有了傳承人，就只會不斷沒落最後消失不見。時代的不斷發展，各種電子產品不斷得到普及，越來越少有年輕人願意去打理茶田，去專研茶道。白茶幾乎沒有了繼承人！後來啊……
老人攥緊胸口，面含沉痛。
當初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同伴，終是都不見了。有人熬不過歲月去世了；有人不滿淺薄的收入放棄了；有人嚮往繁華離開了；有人……
太多太多了，他都記不大清了。他只知道，他曾打下來的天下早就沒了。他如一個被遺忘的君王孤守在敗落的山河裡。
老人的雙眼已經濕潤了，他還記得村裡的年輕人離開時都會對他說：「何爺爺，我先出去闖闖，等我闖夠了，我就回來。」他說：「好哇，我等你。」他也記得他的那些老戰友對他說的話。死了的對他說：「老何……我撐不住了，下輩子……下輩子我還和你闖！」他說：「好哇，我等你。」活著的對他說：「老何，閉門造車是不行的。我們得出去學些新知識，等我學好了，我就回來。」他說：「好哇，我等你。」
他一直等，等了一年又一年，可到現在他也沒能等回來一個人。
老人抬起手摸了摸枯敗乾涸的茶樹，歎口氣：「老夥計啊……對不起了。」
「……我也要走了。」
「這白茶山終究還是毀在了我的手上！」
「對不住了啊……」
老人那渾濁的雙目淌下淚來，他又感到胸口一陣絞痛。於是，他側過身，像孩子一樣蜷縮著躺在茶樹前。
這時天已經有些亮了，也能看得見四周了。他睜著眼，卻已不大看得清了。
他又想起了他的小孫女。小丫頭從不像其他孩子愛慘了電子產品，那孩子從小就喜歡茶道，她炒制的茶葉讓許多大人都自歎不如。可是她被她的父母強制帶回城市去了。離開前，她對他說：「爺爺，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以後要讓更多的人喝到我們村的白茶。」他笑了笑，沒說話。
老人睜著雙無神的眼，臉色蒼白。隱隱地，他似聞到了一股清甜的茶香，他望向他愛了一生的茶樹，卻驚喜的看到了一片充滿生機的蒼翠。他開懷的笑了，笑著笑著，他又流下淚來。
有風吹來，茶葉相互碰撞發出泠泠的響，像極了他小孫女笑著的聲音。
他哽咽著笑著說：「好哇，我等你。」
天越來越亮，寒風瑟瑟地吹著，枯敗的樹枝發出咂咂的聲響。老人躺在茶樹下，像個孩子沉睡在母親的跟前，還做著甜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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