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經過那座院子的時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夏天。那時我初二正值暑假,院子裡石榴樹下,一位老人搖著扇子,兩個孩子埋頭學習。那位老人是我的爺爺,兩個孩子一位是我,另一位便是我的弟弟。那是每年都是這樣的,只要是假期,他就讓我和弟弟去他那裡學習。每個星期我過雙休,下車後奔向的不是我家而是那裡,向爺爺匯報我的學習情況。小時候,腦子裡充斥的人生知識大都是爺爺教的:做事、禮儀、對人、社交等等。他就是我的人生導師。那時,我還不懂得什麼叫做幸福,叫親情,但我知道爺爺很愛我,那時的我,心裡很暖很暖。
爺爺是一位年過七旬的退休教師,文化大革命時期,由於他性情執拗,認死理兒,被劃分為右派。竟被安上了“地主成分”(我家當時很窮),幾乎每天都受批鬥。那時爺爺也是個年輕氣盛的漢子,寧死不屈,所以沒少受那些瘋狗的撕咬。不過,終於還是挺過來了。這些只是我從父母那裡聽來的。於是,我不禁愈來愈佩服爺爺了,他在我眼中,就是偉大,就是永不隕落的太陽,就是我激情燃燒的源泉。
一晃過了三十多年,爺爺老了,頭髮也全白了,病症也隨之而來。去年,已是暑假的末端了。晚上的時候,爺爺經常腰疼的厲害,到了縣城一檢查,懷疑是腎結石,要求住院觀察。家裡選派人員跟去做陪護,四個兒子,兒媳,四個孫子,四個孫女,爺爺第一個就選了我。接著,家裡人都議論紛紛,有的則不同意,而我也是受寵若驚。爺爺說我在城裡上學,對那裡比較熟悉。可誰不知那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兄弟姐妹當中爺爺對我最疼愛了,當然對我的期望也最高。他曾說當我考上一中時給我買學習機,考上大學時親自去送我。那些話我都聽在耳裡,記在心裡。他讓我背上了光宗耀祖的“包袱”。我沒有恨,相反的是深深的感動。
住院那幾天,天氣很熱,火熱火燎的,而爺爺則是晚上有些冷,他的腰還是疼,鑽心的疼,撕心裂肺般的疼,我們都不知道他的病竟到了那步田地,爺爺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翻來覆去,可他就是咬著牙就這麼熬過去,從來沒有呻吟過一聲。爸爸偷偷告訴我,說爺爺腰疼的時候,晚上怕吵醒我們,沒有吱過聲,而是硬撐過去,只有在白天,他讓爸爸用手頂著他的腰他使勁地往後倚,直到爸爸的手頂的疼了,他才覺得好受點兒,但他從不打止痛針,那東西對身體有害。
就這樣熬過了六個日日夜夜,媽媽讓我回家去拿東西,我就向爺爺說了一聲獲得准許就匆匆走了。我忘不了臨走時爺爺看我的複雜的眼神,那裡面包含了太多太多。可誰曾想,那簡單的匆匆竟是我和爺爺最後的訣別。晚上睡覺時,我說爺爺的病好點了,不那麼疼了,明天我再去看看。剛說完,噩耗傳來,仿若晴天霹靂,狠狠的砸在我的腦門上,天塌了,地陷了。我終不信就那麼一會兒,剛才還好好的,我明天還要去呢!可是…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不,我像只紅了眼的豹子,吼了出來。
媽媽告訴我,以前我在城裡上學的時候,爺爺幾乎天天要在我家門口徘徊,問媽媽我的生活狀況,問我什麼時候回家,問我的學習,問…,爺爺去世那天,他拚命掙扎著,他渴望生,可他並沒有喊出一聲,他痛苦的望著四周,他還想再看我一眼,看他的孫子一眼啊!但是,那已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淚水終於模糊了我的眼睛,我驚恐地望著四周,我不敢認識這個世界了,它變得好陌生。爺爺,您為什麼走的這麼早,你走了,以後的路我該怎麼走,您忘了您的承諾了嗎?你終於解脫了,可你還不能啊,全家人都需要你,你是家裡的頂樑柱啊!
爺爺,相對於爺爺,我更想叫您一聲父親。我愛你,我敬你,我更佩服你。你用你的行為作了最好的示範。是您開啟了我的生命真諦,您就是我的父親呀!我一定會像您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不管有多苦,有多難,我定會堅持。因為,我是您的孫子,您的“兒子”,我要繼承你並不為世人所瞭解的偉大。
爺爺去世了,我的春天也到了盡頭。那一天,我長大了。這是用生命作代價的,一代人用生命培養了另一代人。當我再經過那座院子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個夏天,石榴樹下,一位老人呼噠呼嗒搖著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