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在學校上《孔乙己》一課時,老師便照著教參一字不漏把文中的笑歸了類:小孩是天真無邪的笑,小夥計是自我解脫的笑,掌櫃是沒有人性的笑,短衣幫是麻木不仁的笑。這些還都是頂淺顯簡單的笑。到了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中變化就更多了。
振保初識嬌蕊,她“只笑著點了個頭”,這是應酬的笑。他們同吃飯時,振保笑道:“怎麼王太太飯量這麼小?”這是試探的笑。兩人一起喝茶時的笑便含有挑逗的意味了。到他倆談嬌蕊的丈夫何時回來時,“振保臉上就現出黯敗的微笑”。這笑中似摻雜了痛苦、後悔、恐懼、煩躁、遲疑,還有對眼前這個女人的愛,對自己的憐惜。再後來到了他們電車上重遇時,嬌蕊的微笑不過是為了維護自己的一點尊嚴也是振保的尊嚴。
笑可以發洩可以享受,可以是工具還可以是武器,就看你怎麼用它了。不過,一個熟知“笑法”的人大概是最不會笑的了。
(二)
七巧其實就是銀娣,因為《怨女》是由《金鎖記》改寫出來的。但七巧也不是銀娣,畢竟她倆有太多的不一樣。
首先兩人外貌不同,一個是“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一個是“薄薄的紅嘴唇、短短的臉、長頸項、削肩、眼梢上挑、人字劉海”“像個金面具,眉心豎著個稜形的紫紅痕”。
也許銀娣因為美麗的緣故而多了分自憐自愛,所以她比七巧似乎健康了許多,儘管兩人都充滿怨恨,可七巧把恨發洩到每一個認識的人的身上,包括她自己,而銀娣只對下一輩刻薄了一些。若說七巧是陰黑色,那銀娣便是青灰色。這也只是因為七巧年輕時染的色比銀娣深些罷了,等到了老年,她倆就大同小異了。七巧對季澤比銀娣對“三爺”又要心狠了許多。畢竟銀娣給過他機會。但結果都一樣:她們沒有愛的權利,於是她們便也不允許別人得到愛。
當她倆的那爐香快熄滅時,一個回到了30年前的七巧;一個彷彿聽到做姑娘時的人在叫她。這大概是她們命運中最令人憐憫的共同點吧?
(三)
讀愛玲的小說肯定會發生這樣的疑問:“這個詞存在嗎?”因為從她的文中會不時地跳出一些尋常根本不存在的詞語。
如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她形容玫瑰衣服時說:“酸涼的水鑽,銀脆的絹花。”在《殷寶灩送花樓會》中有這樣一段:“春天的窗戶裡太陽斜了。遠近的禮拜堂裡敲著昏昏的鐘。太美麗的星期日,可以覺得它在窗外澌澌流去。”諸如此類的例子,我就不多說了。
雖然這些詞都是造出來的,但卻都出奇地形象與貼切。讓人看了心中會一陣激盪,會連連說:“對!對!就是這樣。”
愛玲的這種造詞功夫,與她從小培養起來的文學修養與平日用心觀察體會是分不開的。另外,還得益於她與生俱來的靈感。不過,造詞詭異奇麗而出乎尋常,仍是愛玲的金字招牌。若有人一味模仿,不僅會有東施效顰的嫌疑,還會為世人所詬病。